乳汁番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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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嫂子,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起码在作家海默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就是如此。好几天后,他才知道,四嫂子其实刚做了母亲。

当时是1942年夏天,海默,那时他还只冀东抗日根据地的一名战士,患了重病,先是打摆子,一阵冷一阵热,头痛得难以忍受,不久疟疾转为回归热,高热不退,人经常处于近乎失去知觉的昏沉状态中。

部队要去外线作战,海默就跟其他伤病员一起下放“休养”。说是“休养”,就是像藏物资一样藏到敌人找不到的地方。但敌人残酷扫荡下,已经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地方了。海默很有些不安,但他昏昏沉沉,对什么都无能力为,把他抬到哪里他也只能接受。

不知道睡了多久,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难受,他醒了过来。恍惚中,他好像记得醒过来一次,不知谁给了他水喝,但这个印象一片漆黑,他有种似有似无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草棚半塌的炕上,草棚搭在烧残的墙壁与烧焦的房梁上,地上铺着青绿的干草,上面有人躺过的印迹。

海默忽然有种身不知何方的恐惧感,挣扎着爬起来向外走。可没走两步,他摔倒了,再次陷入昏迷。

他是被人喊醒的,喊他的是个小姑娘,顶多不过十八岁。姑娘上身没穿衣服,看到海默醒了,她不好意思地转过脸,从炕边扯过一件破得不成样子的皮袄披在肩上。

但小姑娘说话很厉害:“同志,你怎么这样不老实!听我的话好不好?我这会忙死啦!要水,这儿有;要吃的,这是给你烤的山药。等我忙完了,再来安置你,行不?……”

姑娘抱出来一把草摊在门外,取出被子和枕头铺上,说:“屋里闷,在这儿看看热闹也行,千万别再动了。”

外面有个粗壮的声音喊:“他四嫂子,又上来啦!”

“哎!”姑娘答应一声,把破皮袄挂到树上,一阵风似的跑了。

海默很惊讶,这么小的姑娘,竟然被人喊嫂子!

他注意到,他所在的地方是在一个石山的半山腰,除了一点灌木就是光秃秃的石头,对面也是一座石山,两山相隔不足一百米,地势十分陡峭。山上没几家住户,房屋都烧得仅剩下发黑的断墙残瓦。他大致明白了,这应该是在热河境内,属于日本人所谓的无往地带,也就是无人区。

但李运昌同志却称这里为英雄地带。这是个苦难深重的地区,人都被赶往所谓的“部落”也就是老百姓说的“人圈”,“人圈”以外,日军采取了残酷的“三光”绞杀。能留在这里的,只可能是最坚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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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区

海默听到了说话声,四嫂子从沟凹中出现了,还是赤裸着上身,肩上扛着两包比她大两倍的军装,满是尘土的背上被汗水冲成一条条的水沟了。

这个上午,海默看见四嫂子往山上背了五趟军装。而四嫂子从海默边上过时,只要看到他欠身,就会喊:“躺下,同志,躺下,小心我回来不答应你。”

太阳落山,四嫂子回来了,她取下那件破皮袄穿上。

海默问:“怎么不找些老爷们扛?”

四嫂子说:“环境一天比一天残酷,原来这儿有七八十户,现在只剩十几户了。我们是分散坚壁,个人负责。哈哈,归我藏的东西,你们供给部也找不着。”

海默从包里拿出一件军装。“穿上吧。”他说。

四嫂子笑着看着海默:“山里人,光着惯了,别笑话啊。”又说:“收回去!快,喝口水,好走道。”

“私人送的。”海默还在坚持。

“我穿上影响好吗?”四嫂子问道,“山上坚壁的都是八路军的衣服,我穿上算是干啥的!”

她有些着急了:“快点吧,有情况,敌人可能要来搜山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夹着拐棍走进来,手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孩子睡着了,四嫂子连忙接过来放在草上。

老爷子问海默海默怎么样了,说山上比平原吃东西苦多了。海默说好多了,同时他明白上午喊四嫂子的就是大爷。

老爷子要自己带着孩子上山,被嫂子吆喝走了,她说自己等下会把孩子送过去。老爷子才一拐一拐地走了,还没出门又转过头说:“孙子醒了,给他点水喝,他半天没喝水了。”

停了会,老爷子又说:“我孙子要是出了一点毛病,你得照样还一个给我。还有这个同志。”

四嫂子听得不耐烦了:“行啦,老祖宗,死了我给你再生一个。不过……”她看了眼海默,说:“这可不包括你。”

老爷子走了。四嫂子又忙了一阵,然后要海默坐到她那个“两条腿的担架”上。

海默觉得这样不好,没有同意。

一个要这样,一个不要这样,两人又打了一会嘴皮官司。外面呼呼上来七八个人,为首的青年问:“怎么还没走?”

四嫂子从空洞扒出一个一包文件丢给他:“就走。爹给你的。”

年轻人接过文件,看了眼孩子,扭头对海默说:“相信她,她是党员。有什么事找她好了。”又对四嫂子说:“区委估计这次敌人扫荡得三个月,你们也别老蹲在一个山洞。今年任务重,人不够分配。”

“知道。”四嫂子瞟了他一眼,笑了笑。“你也跟爹一样,啰嗦起来没完。”

年轻人一走,四嫂子动作麻利起来,不由分说抓起海默双手,像扛麻袋似的要把他扛在肩上。海默挣扎着不让她背。

她说:“你想累死我你就闹。”

这话说得海默一点都不好意思,只好由她背了。

山路艰险,海默感觉自己像千斤石头压在这个腿细得像麻杆的小姑娘身上,起先攀登悬崖他还有些恐惧,后来就满是羞愧了。他不敢动,好像这样可以减轻一点重量。

路上走了一阵,海默说:“你的孩子呢?”

四嫂子说:“睡着呢。这孩子皮,叫爷爷惯坏了,不睡就不睡,一睡谁也叫不醒。”

大概为了免去海默的担心,她接着说:“时间还来得及。敌人早上从兴隆出发,再快也得天黑了才能到。等我把你背上山,再去抢他,还可以捎一桶水上来。”

海默想她是有经验的人,这么做肯定有道理。他又问:“刚才给你下命令的是谁?”

她说:“这儿的党支书。你得叫叫四哥。看出来了吧,他喜欢给人压力。”

四嫂子笑了,海默也笑了,他有种奇妙的感觉,自己很像一只躺在母亲怀里的小羊羔。

到了半山腰一个山洞,四嫂子把海默放了下来,抹了把汗涔涔的脸,手上的泥土把她俊秀的脸弄成了小花脸。

四嫂子说:“你千万别动,我把孩子给他爷爷送去就来。”说完,像只小松鼠一样跳窜着跑下山了。

海默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没见四嫂子回来。他有些不好的感觉,想站起来,但刚挺起半个身子就觉得天旋地转,再看山下,陡得刀削过一样,真不知道四嫂子是怎么把她悲伤来的。

他忽然听到了两声枪响,是三八式的声音。他紧张地抓起了身上唯一的手榴弹。

就在这时四嫂子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跑过来了。

“孩子呢?”

四嫂子迟疑了一下说:“大概别人帮我抱走了。”她弯下腰又把海默扛上肩:“敌人搜山了,我们得快点。”

又经过一段更艰险的山路,他们爬上了一个山口,四嫂子才把海默放下来。

海默回过头,猛然发现刚才上来的山谷里飘出了一道浓烟,起烟的地方就是自己住过的那间房子。他想到了孩子:“啊!孩子!”

四嫂子没有回答他。她靠在一棵柞树上,望着山下发呆,眼泪跟雨水一样低落在她脚边草丛里的花朵上。海默也因为过于激动,一头栽倒昏过去了。

海默连续高烧了五天,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昏迷时老在喊渴喊冷。

后来他不再喊了,他为自己羞愧不已。他什么都看出来了。

洞里潮湿,四嫂子把狍皮褥子和棉被都铺在他身下,他冷时是四嫂子用滚热的身体温暖他的;洞里根本没水,他渴时喝的是四嫂子挤出的奶水,而本该喝奶的孩子已被鬼子结束了生命。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每次喝水前,四嫂子总要转过去,隔一阵才端给他“水”。

海默眼泪滚滚流,他不能再喝这样的水了。

四嫂子说:“同志,喝吧,喝吧,不要嫌弃。山下都是敌人,我只有天黑了才能到半山腰大石头缝里接点水来。”

海默还是不忍心喝。

四嫂子看出海默的心思了,苦笑着说:“孩子活在这会儿也是受罪,再说了,年纪轻轻的,想要了不会再生!”话是这么说,她的眼睛是湿润的。

四嫂子接下来有点使蛮性了,把碗往海默嘴边一塞:“听话,给我喝了。”

敌人闹腾得更凶了,他们上边不到五尺的地方经常有敌人走过,嘴里还在吆喝:“八路军!出来!皇军不杀!大大的有赏!”

没人害怕,却使人万分厌恶。

四嫂子安慰他:“放心,敌人下不来,这条道只有我们老公公打围时找到过!”

提到老爷子,海默于是他去哪儿了。

四嫂子说:“他有他去的地方。你来的那天晚上,我们家开了个会,我掩护你,老爷子带孩子钻大石洞,你四哥带民兵掩护公粮,三哥带上了年纪的和妇女孩子到沟外分散隐蔽。三哥是村长。”

四嫂子声音缓下来说:“每回扫荡我们全家都没在一块……反正敌人不能都杀绝了……”

她声音喑哑起来:“同志啊,你以后千万要听我的指挥啊……我犯一个错误不能再犯第二个错误……”

海默无地自容,想说话又找不到适当的话。四嫂子看出来了,连忙说:“没你的事,是我的问题,一点你的责任也没有。”

天黑下来了,洞外树叶上光芒闪烁不定。敌人在放枪,山下又点起一堆堆的火。

四嫂子拿起海默的搪瓷晚走出洞。海默提醒她小心,她说:“敌人该进窝了,你没听到敌人在乱打枪吗?”

两顿饭的功夫,四嫂子回来了,端着一缸子水,手里还掐了一把野花。碗里放了一大块棉花,防止水洒出来。海默奇怪的是,四嫂子怎么会摘花呢?

四嫂子说,她看见支队刘政委喜欢花,就知道读书人都爱这些东西,她呢天天踩着花反倒不当回事了。

海默听着心里很触动,什么样的花也比不上四嫂子她们高洁的灵魂啊。

又过了两天,海默身体渐渐好转,不发烧了,但腿还有点软,头还痛。眼下的问题,是带的炒米吃光了,虽然是和着野菜吃,但终于一点也没剩下了。

四嫂子说,他们不能再死困在一个山洞了。于是他们离开了这个呆了八天的山洞。尽管海默提出自己走,但四嫂子不答应。海默只好服从。

四嫂子背着海默,贴着洞边一步步抓住藤条朝山下滑去。山崖黑黝黝深不见底,看着叫人心惊肉跳。海默听从四嫂子的命令闭上眼睛,才克服了心里的恐惧。

他们俩下到崖下,从敌人帐篷边的灌木丛穿出来。此后的日子,四嫂子就带着海默在群山间与敌人捉起迷藏来。

海默有个重要的问题,他问四嫂子,我们吃什么呢?

四嫂子的答复是:饿不死你。

这话是真的。山里凡是能被割倒的庄稼都被敌人割了个精光,禾秸也被敌人喂了马。但海默惊奇地发现,只要四嫂子带着,他们走到哪里都能找到食物,虽然不多,但总是有。

他们走石砾嶙峋的山路,四嫂子扒开过膝的深草中会找到几棵谷穗;穿过灌木丛,她可以找出几棵高粱;有时明明什么也找不到,她居然从枯叶中翻出一个南瓜。

海默认为这是老天制造的神奇,问:“这是天生的吗?”

四嫂子说:“老天哪有功夫给你生这个。都是被敌人逼得没活路了,才想出来的办法。每到春天,我们揣上整袋种子上山,东种一棵高粱,西点一棵玉米,越是人走不到的地方,我们种得越多。日本人你能有多少人,来的人再多你也不能割尽拔绝!你再有天大的本事,架不住我们到处撒上了种子!”

海默为这些话激动不已。

扫荡没到三个月结束了。海默病好了,归队的命令来了,他告别四嫂子踏上了回程。

四年过去,鬼子被赶跑了,热河解放了。不久国民党军大举进攻,海默为把一部分家属和伤病员送到无人区,与四嫂子再次相遇了。

“又来啦!我就知道你们该来啦。”四嫂子说。

话辣辣的,但这是自家人式的亲切。

四嫂子还和过去一样,喜欢光着上身干活。看到海默他们到了,正在大场的她把叉子一扔,披件破棉军装忙着布置宿舍去了。

他见到了老爷子,他身体比以前好多了,还见到了三哥、四哥,三哥还没娶亲,四哥当了区委书记。

这一家人在一起非常热闹,四嫂子还批评当村长的三哥自私,居然同意群众来给自己盖房子,但三哥不接受,因为群众愿意主动帮助,他不能泼冷水。

这种吵吵嚷嚷的气氛让海默很舒服。晚上他还和老爷子、三哥好好唠了一阵。

因为同志们已安置好,海默第二天就此别这家人回部队了。

三个月后,海默回来接痊愈的同志们归队,又见到了四嫂子。

但这一次,四嫂子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见了海默也没有热情招呼,做饭时一个人很安静,还老呆呆地看窗外的山头。山头有什么呢,深秋季节,山上没有一丝绿痕,树叶掉光了,几棵光秃了枝丫的树指向深空。

海默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但没人跟他说起。

晚上他和老爷子唠嗑,两人谈到夜深了还没有睡意。四嫂子这个时间还坐在外屋的门槛上望着山上。

海默忽然想起这一天没看到四哥,问:“四哥呢?”

老爷子捅了海默一下,低声说:“牺牲了。”

“他牺牲了?”海默不敢相信,那么沉稳、开朗、负责的一个人没了?

“真的。”老爷子说,“他带着区小队和敌人就在这山上打了三天三夜。本来撤出来了,有个伤病员没背出来,他要去找,同志们劝,他不听。结果刚把伤病员找了,敌人一梭子机枪……”

海默止不住流泪。

四嫂子进来了,有些生气:“老说,老说,就这么点事,见人就说。这算什么功劳?自找。”

几个人默默做了很久。

海默担心地问:“那,四嫂子,你以后怎么办?”

这话像炮竹一样炸着了四嫂子,她跳了起来:“怎么办?革命呗!你们这些男同志张口就是怎么办?怎么办?再嫁一个吧!好像老娘们活着就是为的嫁人……”

四嫂子转过头,用袖子在眼窝里拭了一下,回转过来大声说:“我同意啦!明天我就到区委会去工作。”

还是那个四嫂子,什么也不怕,什么也压不垮的四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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