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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魔君最宠爱的新妾死了,他要杀我。

眼看宴辞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就差那么点,就要摸上来,拧断我的脖子。我身子疯狂后仰,慌忙施了个法,现出原身扑进他怀里,「喵呜~喵呜~」叫了起来。

天知道,我一个白毛小奶狗为了活命能无下限到这种程度!

我这一招对玄清使,屡试不爽。就好比几个月前,我在莲花池咬死了天后娘娘的三只锦鲤。天兵循着爪子印儿到玄清的府门前抓我时,我只是扑进玄清怀里学猫猫叫了两声,他就不生气了。

打发了天兵之后,玄清还诚挚地问我,天后娘娘用瑶池水养了三万年的锦鲤好吃吗?

正当我回忆往昔,追忆锦鲤滋味时,宴辞猛地将我从他身上提溜到空中,眯着好看的桃花眼与我对视:「上次的账本座还没同你算,如今可又罪加一等了。说吧,你想怎么死?」

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喵喵喵喵。」

「用狗毛变个尸体就想糊弄本座,你当真以为本尊是个傻子不成?说,你放跑那个合欢宗女修,拿什么赔我?」

我缩着脖子嗷呜嗷呜,手脚并用扑腾着卖乖。

「不说?」宴辞尾音上挑,眼神在我身上上下下转了好几圈,末了还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嘴唇:「说起来,本座倒是有许多年未曾吃过狗肉了,我看今日……」

一股凉气顺着脊背蹭蹭而上,我身子一抖,开始剧烈地扑腾起来。

宴辞将我塞回怀里,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狗头,语气温软了不少:「那名女修本是同本座双修疗伤之物,如今被你放跑,本座旧伤复发着实无法治愈。若你能代她同本座双修疗伤,本座便不再计较此事。」

我眨了眨眼睛,变回人身,晃着宴辞的袖子嘻嘻地笑:「宴辞,你不仅长得好看,人也好说话,又宽容又大度,我真喜欢你。」

宴辞瓷白的脸上飞速腾起了一小片红霞,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低调。」

我见他脸也红,耳尖也红,还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一下子就慌了:「你的伤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双修疗伤吧?」

宴辞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

他转过身去,玄色的长袍划过毯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的眼神正随着他的袍子上的金线莲花一寸一寸前移,忽听得他回头叫我:「还不跟上?」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宴辞到了他睡觉的寝宫。不同于往日,今日的寝殿里边又红又亮,跳动的红烛摆了一地,映得寝宫里很是亮堂,床顶还笼着蝉翼般透明的红色纱帐。

宴辞握着我的手到床边坐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蛋,语气亦很轻:「为什么要放走本座新纳的小妾?」

我坐在床沿垂着头不说话,宴辞没了耐心,在手心变出一个光球,看样子是要砸我。

我肩膀一抖,缩进他怀里蹭了蹭,闷声闷气道:「她一来,你就不让我和你睡了,你还让我去别的地方睡,你都好几天没来找我玩了。那女子,她还说,她要日日和你睡,我不想她和你睡……」

宴辞好像笑了一声,我抬起头去看他时,只见他弯着唇角静静望着我看,又黑又亮眼睛里好似盛着一潭湖水。

他见我一直盯着他看,伸手拍了拍我的头,轻笑一声说:「傻狗。」

我见他不生气了,才敢问他:「对了,你说双修疗伤是怎么修?」

宴辞的脸又红了:「躺在一起睡觉就可以。」

我摸了摸他发烫的脸颊,有些狐疑:「那我们以前不是一直在双修吗?」

算了,不管了,疗伤要紧。说罢我变成了个狗,朝着宴辞摇了摇尾巴,拱进被窝里,还呜呜两声示意:快来睡觉呀。

宴辞脱了袍子,指尖一点,衣服就自己挂到了不远处的衣架上。

「猫猫,要变成人躺着才可以。」宴辞躺进被窝里,看着围成一团昏昏沉沉的我,揉了揉我的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傻狗。」

好几天都没有和宴辞一起睡觉了,还是宴辞的大床舒服哇。我在他身上蹭了两下,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时候,我还在想,明天一定要好好谢谢冥季。要不是他教我把那个女人放走,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来睡的。

【2】

我来魔域这件事,本是个意外。

我本是天界玄清仙君坐下的一只白毛小狗,平日就围在玄清的脚边晒晒太阳,或者到百花园中刨刨土、打打滚儿,要不就是跟石头下的小蚂蚁说说话,日子快活惬意极了。

两个月前的一天,玄清带着我到玠丘山给紫因摘取赤华雪莲。

当我们赶到生长赤华雪莲的墨潭时,浓重的血腥夹着寒潭中的冷气扑面而来。混着黑血的的碎肉散了一地,寒潭中心那朵赤华雪莲和潭中镇守雪莲的妖蛇全都不见了影踪。

彼时宴辞嘴角带血地靠在一个角落,怀里还隐隐散发出红光,那是赤华雪莲的光。

玄清同他交涉一番,恳请他让出神草救命。他不肯答应,玄清轻道一声:「得罪」,便开始同他缠斗起来。

骤然间狂风大作,地上的碎肉打着转飞起来,墨潭里的水晃动不止,狠狠地拍在岸上,溅起的黑水差点飞到玄清的袍子上。

眼见对面的玄衣男子丝毫没有败落的趋势,我瞅准机会,从玄清的袖子里飞出去,直直扑在男子的腰间,想着咬他一口。

「荣荣!」我听见玄清惊慌失措朝我大吼一声,然后一记凌厉的手刀袭来,我被拍晕了。

我就这么被宴辞带回了魔域。

话说当时刚被宴辞带回魔域时,他就随手将我扔在宫殿的角落,自顾自地坐在床上盘起腿修炼。

地上很凉,睡觉的时候,我就爬上他的床挨着他睡。他身上好热啊,和玄清一样热,挨着他睡,我可舒服了。

起先他还数次将睡得正香的我踹下床,但架不住我脸皮厚,被踹下去的时候扑腾着小短腿就又要往床上爬。后来他索性听之任之,懒得管我了。

来魔域的第二十四天,我生病了,躺在床上浑身乏力,只能难受地嗷呜嗷呜。有好几个黑衣服白胡子的人围在宴辞的床前看我,他们不知给我喂了什么果子,吃了几颗我就好全了。就是那几日感觉浑身都热热的,好像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燃烧。

有天早上一觉醒来,突然发觉我竟然有手了,还有腿!宴辞就躺在我的身边,于是我便手脚并用地抱住了宴辞,向往常一般伸出舌头在他脖子上舔来舔去。

宴辞乍然惊起,眸间寒光一闪,一掌就给我拍翻在地上,厌恶地将锦被砸在我的身上,变出一根绳子讲我捆得严严实实。

彼时他通身散发着摄人的气魄,乌黑深邃的眼眸中尽是警惕与嫌恶:「说,你是如何混进魔域的!」

说话之际,他的手心凝结出一个光球,我看着那光球在他手心越变越大,又委屈又害怕,只能眼含热泪坐在地上,扁着嘴喵喵喵喵地叫。

他像是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先是在床上扫视了一圈,坐在床上发了一会愣。然后长腿一跃,慢慢悠悠下了床朝我走了过来,狐疑地盯着我看。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急得嗷嗷直叫:「魔君,魔君。我是猫猫啊!」

魔君应该是他的名字吧,我听别人都这么叫他的。

他围着我转了两圈后,站在原地扶住额头连连叹气。末了又施了个法解开了绳子,连人带着被子给我变到了床上。

他蹙着眉头看我一眼说:「猫猫,坐在床上不准动,盖好被子,听明白了吗?」

见我点了点头,他拧了拧太阳穴,步伐沉重地出去了。

不久后几个面红耳赤的女使端着托盘进来给我穿了衣服,还给我梳了头发,戴了小簪子。

自那日后,宴辞就不让我跟他一起睡了。他说,我是个大人了,不是小狗狗了,不能跟他一起睡。

这还有人管吗?我就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自我生下来就没离开过人。以前是玄清,现在是宴辞,小狗狗怎么能一个人睡觉呢。

我嗷呜嗷呜地流眼泪,心里酸唧唧地,很是难过,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宴辞,扯着嗓子拽着他的袖子呜呜直哭。

他见我如此,没有别的办法,只说睡觉可以,但要变成小狗狗才可以上他的床。

他还教我法术,教我读书、写字,还给我买裙子,买小鱼干,是个又善良又大度的魔君。

可是前几天他突然带回来一个合欢宗的女人,还说要纳她为妾。

冥季说,纳了小妾以后,宴辞就不能跟我一起睡觉了,他只会和那个女人一起睡,给那个女人买小鱼干!

这还有人管吗?!!!

彼时我还想着,宴辞不会这么对我吧。

我果然失算了,当天宴辞就将我赶去了别的宫殿睡觉。

我好难过啊,像是有人揪着我的心,生拉硬拽一般,心里又酸又胀,闷得直难受。

还好,我听了冥季的话,悄悄放跑了那个女人,嘻嘻,又可以和宴辞睡了。

【3】

翌日我是在宴辞怀里醒过来的,他乌发如缎,散乱地铺在枕头上,又长又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在眼睑下投下暗暗的弧形,白白嫩嫩的脸像长了毛的桃子,让狗狗想咬一口。

我肚子咕咕地叫,实在饿极了便伸出舌头开始舔他的脸。

宴辞的眼皮动了动,慵懒抬手在我身上拍了两下,刹那间我就变成了人形,趴在他的身上与他紧紧贴着脸。

「猫猫,别舔了。」宴辞闭着眼睛揉了揉我的头发,沙哑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无奈:「别闹了,再睡一会。」

语毕,他将放在我头上的手移到了背上,顺着我的脊背轻轻地拍啊拍啊,我就又昏昏欲睡了。

可我还是好饿,我拍了拍咕噜咕噜乱叫的小肚子,看着闭着眼睛的宴辞,很是生气,伸出手开始晃他:「宴辞,饿饿!饭饭,要小鱼干!」

宴辞连眼皮也没抬,带着鼻音「嗯」一声接着说:「自己去厨房吧,不能变成狗,白天还变成狗会被人笑话的。」

我下了床踩着厚厚的毯子刚走了两步,就听见他喊我。我回头一看,他坐了起身,揉了揉一头乱发,睁着惺忪的眼睛指了指地上:「都说了要穿鞋子,快过来。」

我噢了一声,折回去坐在毯子上穿鞋子,穿好了才蹦蹦跳跳出去了。

我在桌子前对着一盘油炸小鱼吃得满嘴流油,满心满眼都是金黄美味的小鱼,一只、两只全都进了我的肚…….伸手欲拿第四只的时候,宴辞猝不及防出现,阴测测地盯着我看:「筷子呢?不脏?」

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缩回了手,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宴席好整以暇地瞧着我的反应,许是见我认错态度良好,宴辞叹了口气,毫不嫌弃地拽过我的小油手,变出一股细小的水柱给我冲手,洗净之后还拿干帕子给我擦了擦。

「猫猫,我对你好吗?」他变出筷子递给我,还体贴地将盘子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盯着盘里的鱼直流口水:「好,宴辞你真好。」

「那我和那个那个玄清,你更喜欢谁……?」

我是一只聪明的狗,我本能地觉得此刻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椅子好像也直烫腚似的,使我如坐针毡……

正胶着之际,一个魔使举着长枪惊慌失措俯身下跪,以头抢地:「禀报魔君,大大大大大事,不不不不好了,魔宫外竟来了一位仙君,指名道姓说要见您。」

我从桌子后探出头来,眼睛一亮:「仙君?是不是一位穿着青色长衫,模样周正、眉眼带笑的公子?」

「禀夫人,是穿着青衫,但来人神色冷厉,不知是不是您说的那人……」

我激动地跳了起来,晃着宴辞的袖子手舞足蹈:「宴辞,一定是玄清来了!我好想他啊,那个词怎么说得来着,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对对,就是这个词。我想他想得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我看你睡得倒是挺香。」宴辞的脸色骤然阴寒下来,神色冷峻,一瞬不瞬地凝视了我许久,脱口是掩不住的怒气:「当初他趁我负伤在身,厚颜无耻抢了我的花,本座还未同他计较,今日他倒敢自己找上门来!」

他气鼓鼓地瞪我一眼,眉毛揪作一团,声色俱厉道:「你是不是在暗自雀跃?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你清醒一点吧傻狗,他根本就不在乎你,若真在乎你,怎会这么些日子才来寻你?若本座是个心狠手辣的,拿你泄愤,只怕你的尸骨都凉透了。这种人,你还盼他做什么?」

我被他戳中了伤心往事,嗫嚅半晌,什么也说不出来。酸水源源不断地从心口流出来,我闷闷地捂住了胸口。

看着桌上的炸小鱼,再也没有下嘴的欲望。

宴辞冷哼一声,广袖一挥:「好好待着,休想出去。」

与此同时,手中金光飞泄,刹那间我就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光球里,进出不能。

【4】

「此前趁人之危实在事出有因,还望魔君海涵。今玄清特携东川鹿角前来赔罪,还望魔君归还本君爱宠——」玄清站在魔域外的老树下,抱着一只匣子,言辞恳切,神色莫辨。

宴辞破不耐烦地出口打断:「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带着你的匣子速速离开。赤华雪莲的事,本座可以既往不咎。」

「当初你掳走的那只小白狗而今何在……?」

「当日那小白狗偷袭本座在先,你又抢了本座的赤华雪莲。本座早已杀之泄愤,咱们两清了。」

玄清目色幽深,冷冽无温的声音透着愠怒:「魔君宴辞,本君用洞庭水镜细细查探过,本君的爱宠就在你这魔宫内。你休要再自欺欺人,仙魔有别,速速将荣荣还我,否则休要怪本君不客气……」

「呵,那你来试试啊,仙界之人,也不过是些只会趁人之危的小人。」

玄清屏息凝神,口中念念有词,指尖一绕,祭出一柄玄铁破魂剑。剑身颤动不止,发出兴奋的嗡鸣,哧溜一声窜进了玄清的手中。

两人在那棵枝干繁茂的老树下缠斗起来,顷刻间,飞沙走石,扬起尘灰滚滚。金色的光和青色的光你来我往,打得老树的躯干咔咔作响,繁茂的枝娅飞速坠落,扑簌簌落了一地。

两人打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祖宗,别睡了。」冥季披头散发地晃醒了我,脚上的靴子也未穿好,只虚虚踩着,露出扭曲羞涩的脚后跟。

我打了个哈欠,抹了把哈欠泪,看着冥季的脚皱起了眉头,作势就要去捉他的鞋子:「哎呀,都说了要穿鞋子,快过来!」

「你家玄清和宴辞打起了了,你救哪个?」冥季踩着鞋帮子躲过了我,一个闪身捉住我的后领子将我提溜起来,神态惶急:「造孽啊,快随我过去。」

三下两下他就将我变成了狗,夹在腋下,带我朝外飞了出去。飞的时候一只鞋子没踩好,噗通一声掉了下去。

我在空中看着掉下去的鞋子急得嗷嗷直叫,都说了要穿鞋子,冥季怎么就是不听呢!

「左使大人,魔君不让我们插手,这可怎么办啊。」冥季裸露的左脚踩在了右脚鞋面上,稳稳落地,对着探头观望的魔使们说道:「无妨,都是小场面。」

说罢,抓住我的双腿将我举在空中,大力抡了两圈,径直将我一抛,扔进了两人斗法的阵心。

我哆嗦着双腿,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不受控制飞了出去。

一股青光袭来,我浑身一痛,好似五脏六腑都要错位。

还没来得及害怕,狗身子就重重摔在地上,呕出一大口血来。

「荣荣——」

「猫猫——」

两人猝然停了下来,尘烟滚滚之中,宴辞率先朝我扑了过来,暖暖热热的金光缓缓涌入我的身体里,我又化成了人形。

「宴辞,是不是玄清来接我了,我想回家。」我躺在宴辞怀里,看见了不远处满目猩红的玄清:「宴辞,我,我身上好疼。你看,那是玄清吧,你也见过他的是吗?是他来接我了吧?」

「你就非要跟他回去是吗?留下来好不好?你不是说,你真喜欢我吗?」

看着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的玄清,我很是迷茫,恍惚向着宴辞道:「可是,玄清来接我了啊,我就是要回到我本来的地方去……」

我身上的金光渐渐平息下来,宴辞松开了我,站起身来,眼神里再无一丝温度:「滚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宴辞,急忙趴起来,揪住了宴辞的拖地长袍,可怜巴巴盯着他看:「宴辞,我以后会来看你的。」

「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再也不想。」

宴辞粗暴地夺过他的袍子,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追在他身后嚎啕大哭,眼睁睁看着他进了魔宫。

雕着莲花式样的黑金大门缓缓关上了,宴辞被黑大门带走了。

「猫猫,你若是永远留在这,宴辞就会原谅你。」冥季叹了口气,抬起眼皮看看玄清,又转过来看看我。

我扯着嗓子嚎,眼泪流了一脸:「可是我本来就不是猫猫,是你们要叫我猫猫的。我叫荣荣,自生下来就和玄清住在一起,我和玄清的家在天上,我只是想回家,宴辞为什么要生气啊?」

【5】

「荣荣,我们回家吧。」玄清站在我身后说:「我命若若给你修了小池子,以后你就可以在家里看锦鲤了。」

我站在魔宫门口的老树下,眼巴巴地瞧着关闭着的宫门,心里难受得不像话。

没过一会儿,几个包袱从门口直直飞落到了我的面前。有个包袱被摔散开来,一只毛线球咕噜咕噜滚到了我的脚边。

散开的包袱里依稀可以看见两只布老虎和其他的一些小玩意。全是宴辞在人界给我买的。

其余的几个包袱里,裙衫、鞋子、首饰、玩物应有尽有。

玄清弯腰将散乱的物品捡起来,裹进包袱重新绑好。他一边施法将包袱变小,往袖口里塞,一边向我解释道:「不是故意这么晚才来寻你的,回去我再同你解释,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眼睛直痛,变成小狗蹭进玄清怀里哼哼唧唧。

我怎么可能会生玄清的气呢,千百年的光景里,他是对我最好的人,永远也不会和玄清生气。

他将我搂进怀里,一手托着我的小屁股,一手摸摸我毛茸茸的小耳朵,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荣荣,终于找到你了,睡一会我们就到家了。」

我窝在玄清怀里,风在云在耳边呼呼而过,没一会我就昏昏欲睡了。

我就只是小憩了一会儿,口水竟将玄清的前襟渍湿了一大片,几根拉丝的口水还莹莹发亮。

我是一只有羞耻心的狗,当下就觉得十分不妙,举起两只小爪子在玄清胸前轻轻地蹭,试图掩饰口水的痕迹。

「荣荣,别擦了,越来越湿了。」玄清低头含笑看我,我挥舞在他胸前的两只小毛爪瞬间僵住。

到了清元府,若若从玄清的怀里接过我便是一阵大吸,不安分的双手慢慢挪到了我的腋下,头伸过来,对着我的毛毛脸就是一顿猛亲。

若若是清元府负责喂我吃饭的小仙娥,平日老是这般亲我。我虽不是很愿意,今日也不好拒绝,面无表情闭着眼被她按着乱亲。

「小没良心的,你逍遥在外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抱着都重了许多,脸也大了,小肚子更圆了,小肥狗!」

我在她怀里挣扎两下,从她怀里跳了下来,化成人形藏在了玄清身后,揪着玄清的衣带对着若若指指点点:「你这个坏蛋!」

「啊啊啊啊啊啊!」若若大惊失色,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颤颤巍巍捂住嘴指着我尖叫:「你变成人啦!你还说话了!我的天帝老爷,你说话了!我适才竟然还亲了你,呕呕呕呕呕!」

「若若,你将西厢房收拾出来吧,以后荣荣就住在那里。」玄清对着若若嘱咐道。

我急忙扯了扯玄清,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惨兮兮地摸摸玄清的腰:「不不,要和玄清一起睡!」

「荣荣,你做个人吧!」若若从地上爬起来,优雅地拍了怕裙上的灰:「都成了人,还没羞没臊的!」

玄清揉了揉我的头发说:「你如今是个大人了,再同我睡在一起,不成体统。以后读书写字要学,人情世故、法术修炼都得学。」

【6】

若若说,我是一只薄情寡义的狗。

薄情寡义,是若若今天教我的新词。说得是一个人十分冷酷,十分没良心,就像我这样的。

据若若说,几百年前清元府来了一只小橘猫,那时我和那只猫形影不离。后来有一天他不见了,我只嗷呜嗷呜了两天,就又精神抖擞了。

所以,若若说我薄情寡义。她说我这次在魔域定也是乐不思蜀了。

我啃着小毛笔,神游天地,忽然想起了浑身热乎的宴辞。

我不想一个人睡觉,宴辞都同意我和他一起睡,怎么玄清就是不答应呢?

玄清不让我和他睡觉,不让我拱进他怀里蹭蹭,不让我使宴辞教我的法术,不让我随便变成狗狗。

我忽然觉得好难过啊,如果变成人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那么我不想变成人了。

我还未难过两天,清元府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洞庭龙女毓晶找上门来,说她,已是玄清之妻。

当时,玄清正握着我的手教我画兰草,听完宫娥的禀报,墨水吧嗒一声掉在了纸上,很快晕成一团墨渍,脏了刚画的新叶。

玄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松开我的手出去了。

我独自坐在跪坐在小几前,看着被毁了的画,将头靠在桌上流了两滴眼泪。

宴辞纳妾时,冥季曾告诉过我,娶妻、纳妾是一个很甜蜜的事情。就好比说,宴辞纳合欢宗的女修为妾,那个女修就成了宴辞的所有物,从那以后,宴辞不会再对别人好,只会关心爱护她一个。

原来,我消失的这段时间,玄清也有了关心爱护之人吗?

所以,他也不让我和他一起睡了。

看来冥季说得对,娶妻、纳妾之后,谁还会和狗一起睡觉呢?

宴辞如此,玄清亦是如此。

毓晶在清元府住下了。

这日午间,玄清去太上老君那处拜访紫因,我闲的无聊,索性坐在小池子前面的石头上数锦鲤。

锦鲤在水里来回穿梭,数了一会儿我便眼花缭乱,再也认不出小红和小黄哪个是哪个。

「你就是玄清养的小狗吧?」毓晶带着她的婢女挡住了我的视线,俯下身拍了拍我的头,说:「玄清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往后应该叫他爹爹!至于我嘛,玄清早晚要娶我,你可以叫我娘亲。」

我莫名不喜欢这个人,紧锁着眉头偏过了头去,不想同她交谈。

「小乖乖,我看好多小狗都会凫水,你也去小池子里游一游吧。」话音未落,她手心红光一点,将我逼出原形,径直投进了水池。

冰凉的触觉不断侵袭着身子,我手脚并用地在水里扑腾着、挣扎着,四面八方向我涌来的水灌进了眼睛里、嘴巴里,浑身的力气好像也被抽走了。

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了宴辞教我的术法,全神贯注地屏息念了口诀,生出一股力气从水中飞到了岸上。

我浑身湿透躲在石头旁咳嗽不已,现在的我,是一只落水狗。

「芷音,真扫兴啊,它怎么有些法力却不会凫水呢?好遗憾啊!狗狗不是天生就会凫水吗?」毓晶同她的侍女抱怨着,皱巴巴的小脸上写满了遗憾。

「你们在干什么?」玄清大步流星地朝我走过来,满脸怒容将我抱进了怀里,背对着毓晶冷冷道:「三公主今日便回洞庭吧,清元府容不下你们这样的客人。」

「玄清,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就是想训练训练你的狗,让她凫凫水吗?你知道的呀,我们龙,眼里就是见不得旱鸭子嘛!」

「你若想凫水,自可以回洞庭,今日就走,别要我说第二次。」玄清搂住小小一团的我,步履匆匆朝着他的寝殿走去。

身后的毓晶气得直跳脚:「不是你死乞白赖到我们洞庭借水镜的时候了!!」

【7】

我被玄清擦干摆在了他的床上。面对这张熟悉的床,我先是怔愣半晌,然后狠狠扑进松软的被子里打了好些个滚儿,兴奋得嗷嗷直叫。

玄清静静地坐在床边看我扑腾被子,期间一言未发。

滚着滚着我也不那么高兴了,难以言喻的情绪席卷了心头,我蹬了蹬腿,将头拱进了被子里。

「玄清,你为什么不要我同你一起睡了,可是我以前都是和你一起睡的,你变坏了。」我从被子里拱出来大声问他,泪珠子串成线吧嗒吧嗒直掉:「我知道妻子是什么意思,你不肯和我一起睡了。玄清,我好难过。早知道我不要变成人了。」

「她信口胡说的,她不是我的妻子。」

「先前魔君带着你逃之夭夭,我追了许久也不见你的踪迹。将赤华雪莲送回天宫后,我又去找,却不想陷入秘境之中,一困就是两月。秘境中一把玄铁破魂剑奉我为主,我才得以破开秘境,重见天日。」

玄清清朗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解释说:「我找了很久,怎么也找不见你。听闻洞庭水镜可探行踪,我便前去洞庭,借水镜查探一番你的行踪。三公主便是那时结识的,她生性顽皮,素常爱浑说,说的话不可信。」

「今日可以在这睡午觉。」玄清的手掌放在我的额头上探了探,白玉般平和温润的脸上染上了笑意:「不过你是大人了,以后便不可以再跟我睡了。」

我嘴角一撇,闷闷不乐地小声说道:「宴辞也说过一样的话……他还总说我是傻狗,若若也说我是傻狗,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傻狗?」

摊成大字呼呼大睡时,隐约听到玄清坐在我床边叹息:「再等等,等紫因将聚灵丹炼好之后,你就不傻了——」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晚上,看窗外天色昏暗,我抱着被子,哼哼唧唧装睡,醒过来的话我就不能赖在这不走了!

「若若给你做了炸小鱼。」玄清坐在不远处的桌子前,神态自若抿了一口茶,唇角微微勾起戏谑道:「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吞了吞口水,就是不肯起来,甚至开始扑腾着嗷嗷闹:「床是我的,我在这里睡。我从小到大和你睡,以后我还在这里睡!这是我的床,我的!」

「那你在这睡,我去西厢房睡。」

我嗷呜嗷呜嚎了起来,玄清这个大坏蛋。

是夜,我睡不着觉,打开房门,坐在月桂树下看星星。

我是一只很奇怪的狗,以前在魔宫的时候,我心里记挂着玄清。

可当我回到玄清身边的时候,我又悄悄想起了宴辞。

魔宫没有星星,宴辞睡得很早,我也睡得很早。

半夜三更我将他舔醒,他就陪我玩一会布老虎。玩一会我睡下了,他却睡不着,所以他每天早上都很晚起床。

月桂树的枝叶随风沙沙作响,我低着头仔细搜索着小蚂蚁的身影,它们好像睡觉了,寻了好长时间都未见着一个。

「小骗子,不是说会去看我的吗?」一截黑袍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我顺着袍子抬头一望,宴辞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身后的月光照得他整个人很是柔和。

我一激动跳在了他的身上,双腿死死架在了他的腰上,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若若惯常欢迎我,是怎么来着?先要埋在我的脸上吸一口,然后再把口水糊我一脸?

我顿时茅塞顿开,将鼻子放在宴辞的额头处一阵猛吸,然后对着宴辞白皙的脸庞就是一阵猛亲,依葫芦画瓢将口水糊了宴辞一脸。

宴辞一手紧箍住了我的腰,防止我掉下去。一手抵住了我的头,将我脑袋往后推了推,红着脸咬牙切齿道:「你,你做什么?谁,谁允许你亲我了?傻狗,你还这样亲过谁?」

他说话时的热气喷了我一脸,我直想笑,将头埋在他颈间讨好般地蹭蹭脖子。

我被他抱得很舒服,哼哼着去蹭他的脸:「宴辞,你来看我啦?」

「以后不准那样亲别人,那样会被人看不起的,真的不许那样做了。」宴辞戳了戳我的脸:「以后也不许拱进别人怀里蹭,听到了没有?」

我的脸还贴在他的脸上,鼻尖还在他鼻尖刮蹭,听到这猛地睁开了眼睛,忽闪着眼睛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许?」

他的呼吸很急促,越来越不顺畅,鼻间呼出的热气轻轻薄薄在我脸上转。他像是在尽力忍耐,嘴唇抿得死死地,胸腔也在微微起伏。

放在我腰间的手越收越紧,他忽然将软软的嘴唇放在了我的嘴唇上,还在我的嘴唇上舔来舔去。

他的嘴巴有一种牛乳糕的味道,甜甜的,软软的。我好喜欢啊!于是我搂紧了他的脖子,伸出小舌头不停地往他嘴里钻,宴辞的嘴巴怎么这么甜啊。

渐渐地我觉得心里好难受,捂着心口嗷嗷地哭了起来。

「猫猫,你怎么了?」宴辞大惊失色将我横抱下来,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

「我,我好像生病了,心跳得好快,呼吸不过来了,喘不过来气了。」我捉过宴辞的手就要往我心口上按:「你摸摸,它怎么老是跳呢。」

「我不不不不。」宴辞拼了命地挣扎,闭着眼睛挥舞着双手:「不不不。」

然后宴辞猝不及防地将我搡在了地上。

我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揪起一把草往他脸上撒,语气幽怨带着哭腔道:「宴辞,你坏坏,你推我!」

「猫猫,我不是故意的。」他伸腿坐下,把我拉过来,凑过来捏了捏我的脸,神秘兮兮地说:「要不要荡秋千?」

宴辞离我很近,我的视线瞬间就被他的小耳朵吸引。宴辞的小耳朵真红啊,看起来很诱人。于是我出伸出双手揪了揪他的两只小耳朵,还捏了捏他发红的耳垂,真想舔一口啊。

「宴辞,你的耳朵好烫啊!你很热吗?」

宴辞将我的手扯下来,红着脸撩起了袍子,拍拍大腿,又重复了一遍:「要荡秋千吗?」

以前睡觉前宴辞就是站在床沿,扶着墙壁,一腿站在床上,伸出另一只腿来回晃悠。我喜欢抱着他的一只腿来回晃荡,那感觉,可快乐了。宴辞说,这叫荡秋千。

我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他的大腿,双眼一亮:「要要要!」说罢急急变成狗狗,乖乖地攀了上去。

宴辞找了一块大石头站定,撩起袍子,伸出一只腿开始动作,我攀着他的大腿随他动作幅度来回荡悠,激动地直叫唤。

后来我俩都累了,双双躺在草地上看月亮。他又舔了舔我的嘴唇,凶巴巴地说:「以后不许舔别人,也不能让别人舔你,否则再也不给你荡秋千了!」

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8】

「若若,昨晚宴辞来看我了。」吃饭的时候,我如是对若若说道。

「昨晚做几个梦啊?」若若捂着肚子笑了半晌:「天界守卫森严,你说的宴辞可是个魔君,他怎能随意上天上来。青天白日的,你咋还做起梦了呢?」

我挠了挠头,有些疑惑:「可是昨晚宴辞明明来找我玩了,还和我荡秋千了。」

「哎呀,你个小傻子,不是你告诉我的嘛,宴辞把你的东西都扔了出来,还说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再说,咱们清元府也没有秋千啊。」若若起身给我添了一碗粥,还掀开糖罐放了一勺糖:「荣荣你乖啊,你惯常是这个秉性,不出一月就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无妨无妨啊。多吃点饭比什么都强!」

那日宴辞决绝的身影如在眼前,每一帧画面都仿佛昨日重现。我蔫巴地垂下来头,没滋没味地拿着小勺喝甜粥,昨晚我真是做梦了吧。

自那以后我照常跟着玄清读书、写字、画画,吃了睡,睡了吃,日子一如既往地逍遥快活。

又过了一段时日,紫因前来拜访,手中拿了一只小巧的锦盒。

她和玄清在石桌上喝了很长时间的茶,期间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气氛看起来很是轻松愉快。

走的时候,紫因细细地摸了摸我的头发,给我戴上了一个糖葫芦式样的小簪子。

她眉眼弯弯地注视着我,秀美清雅的鹅蛋脸上晕出两个小梨涡:「荣荣,下次再见,姐姐教你炼丹好不好啊?」

我取了小簪子放在手心里欣喜地摸摸,又怯怯地看向玄清。

「拿着吧,紫因姐姐给你了,可以要。」玄清粲然一笑,轻轻拍拍我的后脑勺道:「快谢谢紫因姐姐。」

我听话地朝着紫因甜甜一笑:「谢谢紫因姐姐。」

「荣荣还小,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讲。」玄清再次扯动了嘴皮子,看着我笑了笑又看向紫因:「小家伙尚且不懂事呢,更遑论炼丹。」

我又看着玄清点了点头,玄清说得对。

「她真听你的话,你养了她多年,她都将你当成父君了。」紫因浅笑着揶揄。

玄清抬起眼皮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不置一词。

气氛有些僵滞,紫因咳嗽了两声,脸上有些不自在,讪讪道了句:「我还有事,今日先告辞了」逃也似的离开了清元府。

当晚,玄清破天荒地叫我去他屋里睡觉。

我在被窝里占了一角被子,扒拉着被子伸胳膊蹬腿儿。

玄清坐在床前拿出了一粒糖丸,神色复杂看了那糖丸半晌,眉目之间有些迷茫,期间还伴着似有若无的叹气。

我看他迟迟没有睡觉的意思,索性背过身子蜷成一团,先开始酝酿睡意。迷迷糊糊快要入梦之时,玄清拍拍我的头,将糖丸放在手心递到了我的鼻子前:「荣荣,你尝尝吧,甜的。」

我凑近他手心闻了闻,确实好甜,于是便放心地伸出小舌头就着他的手舔了起来。直到糖丸变成小小的一颗,才伸出舌头将剩下的卷进了嘴里。

玄清净手上了床,还是没有睡觉的意思,开始同我玩闹起来。一会握握我的前爪与我击掌,一会又摸摸我的后爪,挠挠我的小短腿。

他还躺在床上将我举得老高,抱着我在空中乱晃。

我乐得呜呜呜,被玄清举高高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的眼眶里,有些晶莹的东西微微闪光。

后来趴在玄清的胸前,我很快就睡着了。

这还是我回到天上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和玄清一起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我睡得不是很舒服,总觉得身体中涌入了很多别的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梦里有只手在我背上缓缓拍着,动作又轻又柔,很快压迫感过去了,身体又变得轻飘飘的,像是睡在棉花里,很是舒服。

再次睁开眼睛时,若若放大了数倍的大脸映入眼帘:「荣荣啊,你这次真能睡啊?你都睡了五日了。君上说,你最迟今日醒,果然今日醒了。快起来,你都好几日不曾读书了,真是个小懒猪!」

玄清自外面循声而来,用冰凉的指肚蹭了蹭我发热的脸颊:「荣荣,可是累了吗?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我默不作声朝四周看了看,原来这里是玄清的屋里。怎么回事来着?我记得那天晚上玄清邀请我来他屋里睡觉,然后给我吃了糖丸,然后我就一直睡了这么好几天吗???!

我腾地坐起身来,盯着玄清看,看完玄清看若若,看完若若看肚子,摸着肚子只冒出来一句:「我好饿啊——」

【9】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反倒有种灵台清明之感,好像浑身上下都变得轻盈舒畅。

玄清握着我的手教我写「暮暮朝朝」,写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瞥见我垂落在颈间的一缕头发,顺手将之别进了耳后。玄清的手指蹭过我的耳廓,激得我微微往他怀里缩了缩,抬起眼皮一脸迷糊地瞧着他看。

他眼眸微微下垂,接上了我向上看的目光,若无其事道:「再多写几遍。」说罢,手又覆到了我的手背上,略有些汗意的手心紧紧包着我的手,引着我在纸上走笔。

「暮暮朝朝,朝朝暮暮。」

轻风吹来,吹得宣纸轻轻哗啦啦地响,玄清的几缕头发飘到了我的脸前,轻飘飘的头发丝儿似有若无地剐蹭着我的脸颊,刮得我心里也痒痒的。

「我累了,要休息。」我慌乱挣开了玄清的手,丢开毛笔,喘着气从屋里跑了出去。

好奇怪,为什么平素做惯了的事情,今日却这么不自在?

我坐在石头上百思不得其解,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在心底抽枝、肆意生长。

坚硬的石头有些膈屁股,我刚想从石头上起来,蓦地想到那晚做的梦。

宴辞带我荡秋千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梦里的一切都很鲜活,他近在咫尺的脸颊,他软软的热热的嘴唇……

我的天帝老爷,在梦里,我跳到了宴辞的身上,还亲了他……

我捂住了心口,心中怪异燥郁的感觉怎么也压不住,脸颊也热得很,我恨不得一头扎进小池子里散散热。

我去百花园躺了一下午,第一次忘记吃饭。

「荣荣,你怎么又变成狗了!」若若弯腰将我从一朵硕大芍药花瓣下够出来,拍拍我四只小爪子上的脏灰说:「君上还说,你会变聪明。我看你还像以前一样傻,刨坑你倒刨得起劲儿,小脏猪。」

我烦闷极了,趴在若若怀里有气无力地嗷呜嗷呜,任她温柔地揉搓我的脏爪子。

若若伸手想将我交到玄清手里,我想起下午不自在的感觉,呜呜闹了起来,揪着若若的袖子就是不撒手,还缩缩腿将脸往若若衣服里埋。

「天哪,君上,荣荣不会是在害羞吧!」若若搂紧我挠了挠我的背:「怎么一个下午,你就学会害羞了,以前你不是闹着要君上抱吗?」

很多人都教过我男女有别,可是我好像现在才明白它的含义。

很多人教过我什么是喜欢,我当时以为我明白了,其实我好像不明白。这几天我不知道我怎么了,突然之间,仿佛长大了,真正明白了很多以前半知半解的事情。

当玄清用黯然神伤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又深深生出一种负罪感。总归玄清从小抱我到大,给玄清抱抱好了,我知道我的毛摸起来很舒服!!

我伸出一只小腿,慢条斯理地蹭了蹭玄清的衣襟,他抿出一个笑,心领神会将我抱了过去。

当晚,睡不着觉,又想起了宴辞。

想起他在梦中骂我小骗子,他竟然还亲我!他怎么能亲我呢!他这个坏蛋!

清冷的月光散发着幽蓝的光,我在院子里踱步,忽然很想告诉宴辞,我最近变聪明了,悟到了许多东西。

「荣荣,你在干什么?」玄清推开了门,有些惊讶:「又饿得睡不着觉?」

【10】

「玄清,我想宴辞想得睡不着觉。若若说,我这是少女思春了,她说,我许是喜欢上宴辞了。我好像真的喜欢宴辞,是很认真的喜欢!」

我攥了攥拳头说:「我现在知道了,那种喜欢和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我是那种喜欢宴辞……」

玄清的手还放在门上,背对着我,迟迟没有转过身来。

「我们明天去看宴辞吧。」

「啪——」

迅疾大力的关门声划破了黑夜,沉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玄清终于转过头来,他的脸被月光分割成明明暗暗的色块,古朴无波的声音传入耳中:「荣荣,仙魔有别,仙界法度不许同魔勾结,以后将宴辞忘了吧。」

————

我盯着鞋尖,小声喃喃:「为什么,我不要,宴辞是我的朋友,我说过要去看他的……」

身后一阵轻悄的脚步声适时响起,那人猫着身子朝四处探头探脑,嘴里还轻声「喵喵」地叫。

玄清眸色骤然一暗。他忽然飞身而来,衣袂翻飞之际,青光一点,唤出玄铁破魂箭狠狠朝我身后刺去。只见他额角青筋暴起,压低声音呵斥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宴辞一脚蹭着地面连连向后退却,手中金光化成光圈护在身前,嘴上也不服输回击:「这天上地下,本座想来就来,自是畅通无阻。」

我看着乍然出现的宴辞,一时懵懵反应不过来,难道那天晚上的不是梦吗?

我拍拍脑瓜,仍云里雾里,不料两人已经又打了起来。

「你们别打了。」我又急又恼,四处奔走叫唤。他们俩个都是好脾气的人,怎么一见面就是打架呢?

两人不理会我,打斗动静越来越小,后来干脆闭上眼盘坐在了自己的光罩里。

他二人虽不动声色的安静坐着,但却好像很吃力似的,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滴……

玄清的青光渐渐弱了起来,下一瞬,他突然向后仰倒,捂着心口,喷出一口血。

宴辞腾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朝他走过来:「你装什么,我根本就没——」

我慌张地朝着玄清跑过去,看着嘴角带血的玄清,忍不住地掉眼泪。

从小到大,都是玄清保护我,他从老都是特别棒,特别厉害,可是他现在却流着血孱弱地躺在地上。

我忍不住淌着泪朝宴辞大吼:「你为什么要打玄清,你打得他都流血了……」

「是他先动的手……」宴辞满眼颓色,手足无措地开口解释:「我,我根本就没用力……」

「荣荣,我身上疼,你扶我进屋去吧……」玄清嘴角的血水不断流到了脖颈上,他伸手招招我,气若游丝道:「不怪他,让他快些走吧,被天兵发现可就不好了。」

听闻此言,宴辞瞬间飞过来,揪着玄清的前襟不住地晃,疾言厉色:「你装什么装!!」

玄清以手撑着地,痛苦地闭着眼,被宴辞晃得直咳嗽。

我泪眼婆娑地扑到了玄清身上,一把推开宴辞,伸出袖子为他擦擦嘴角的血,憋着气对宴辞叫:「玄清都受伤了,你还要推他!!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我要扶玄清回屋里了。」

我慢慢将玄清搀起来,让他大半个身子靠在我的身上,扶着他往里走。

有个落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心里永远都只有他对不对,他说什么你就信!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我欢天喜地等你来见我,你不来。我亲自找来,你又和他这般作态。你把我当什么?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说到最后,宴辞尾音骤然上扬,几乎是吼出来:「既然满心满眼都是他,当初何必招惹我?当初为什么要说喜欢我?」

我扶着玄清,滞在当场,腿像灌了铅似的迟迟迈不动步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玄清受伤了,我要扶着玄清进去。

那人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是我错了,仙魔有别,我不就该招惹你。我不该半夜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哪怕是半夜也急着来见你。你呢,你骗我说来看我,一次也没来过。上次,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定了,原来全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你既然有了他,又何必对我忽冷忽热,勾着我玩弄?」

我没有回头,也不知道他的表情。

他说:「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我急忙回头找寻他的身影,却只看见一节黑色衣袍,迅速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

心里有个地方像是被戳了洞,我感觉,宴辞不会再来看我了。

「荣荣,我疼。」玄清难耐地嘶嘶吸气,我连眼泪都顾不得擦,小心地搀着玄清到了床上。

【11】

玄清说他伤得很重,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得一直躺着才能恢复灵力。

午后的风轻轻柔柔的,阳光也很舒服,我扶着玄清坐在院里的白玉桌前晒太阳。

「荣荣,你看树上是什么?」

我循着玄清的视线去看,盯着一只嗡嗡直飞的小蜜蜂说:「有两只小蜜蜂,他们还叫唤呢,是不是?」

回过头来,玄清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双红绣鞋递给我,浅浅笑了笑:「荣荣,今天是第一千六百三十五年。」

玄清将捡到我的那日当做生辰,一直为我庆贺了许多年。

往年的每个今日,他都会送我些什么东西,这是他第一次送我鞋子。

红色的鞋面上绣了许多暗红色芍药花纹,鞋尖还用金线绣了小小的猫猫头。

「喜欢吗?试试合适吗?」日光柔柔得照在玄清脸上,显得他琥珀色的清眼神越发澄澈明亮。

我一愣,旋即笑开:「喜欢。」

话音方落,急忙抓过鞋子垂下头试鞋子。我的脑子乱做一团,有种莫名的情绪堵在胸中,无法排解。

「荣荣,试好了吗?」

我回过神来,头微微向上一仰,骤不及防撞上了白玉桌的衣角,「哎呦」一声捂住了头,眼含热泪委屈地揉头。

「过来我看看。」玄清蹙起眉头,朝我伸出手。他端坐在石椅上,修长的袍子包着精瘦的腰杆,一贯温和的脸上因担忧显出几分急促。

我忽然不敢看他,眼神闪烁飘忽,并未挪动身子,也未说话。

他见我神色懵懂怔愣,索性起身揉了揉我的头,又俯下身子,细细地给我穿鞋。

我脑子发懵,一片空白。

玄清养了我许多许多年,以前我未化形时,他对我事必躬亲,每晚都抱着我洗澡,给我洗得香香的,还拿毯子给我擦身。那时我乐在其中,享受极了。

现在我看着俯在我身下,小心给我穿鞋的玄清,怎么觉得,有些东西不对了呢?

「啊——」紫因站在不远处的月亮门下,急急捂住了嘴,手中提着的几包油纸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她瞪大眼睛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视线将转到了玄清的脸上,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捂着胸口跑走了。

玄清随意瞥了一眼紫因留下的几包油纸,视线又转到我的鞋子上,完全没被方才的插曲打断,意兴盎然道:「真好,大小合适。」

「玄清,紫因姐姐方才来了。」我说:「她是不是找你有事?你去问问她吧?」

「嗯,等会我去问问她。」

玄清走了之后,我穿着新鞋子来到了百花园,在我最喜欢的芍药花前坐了下来。

泪水沿着脸颊不断滴下来,我坐在花丛里闷闷哭出了声。

我正痛哭流涕的时候,一个尖利的小奶音气愤地响起来:「啊喂!你不要再哭了啦!你要把我淹死啦!」

我大惊失色,赶紧制住了眼泪,缩起小手,轻声询问:「你是谁呀,你在和我说话吗?」

「啊,可恶,你听不见我吗?我就是你面前的这朵芍药花!你这个笨蛋,我要闹了!」

我弱弱地道歉:「对不起,我不哭了,我不是故意的。」

「哼,那我原谅你了。你今天怎么变成个人了?你们狗狗也有伤心事吗?」

我垂头丧气道:「我,我的一个朋友生我气了,因为我答应了去看他,却没有去。」

「你这个坏蛋,你为什么不去呀?」

「我的家人不喜欢他,不肯带我去见他。」

「呀呀呀,」芍药花又叫了起来:「你好笨啊,那你就自己去看他呀。」

「我,我灵力低微,没有办法保护自己。他家又住得很远,路上很危险,我不能独自离家出走的……」

「啊,那这可就难办了呀。你是常常来给我松土的那个小白狗,我认得你身上的味道。就让我来给你想办法吧!」

小花灵的声音停了一会,然后激动的小嗓音再次响了起来:「哎呀,我想到了,你应该好好修炼,等你能保护自己的时候,你就可以不用家人陪着去找他了。假如他真的是你的好朋友,你真诚地同他道歉,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我拍了拍头,惊讶道:「你真聪明,你说得好对啊。」

她嘻嘻笑了起来:「那是自然啦,这么大的百花园,我可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

「你没有化形就能说话,真是好厉害啊。以前我还是小狗的时候,只能嗷嗷叫,都不能和玄清说话……」

「哎嘿,你不要再夸我了啦,我都不好意思了啦。总之就是,你要好好修炼。修炼很简单的,你要努力吸收日月精华,然后把它将化为灵力就好了。你可不能偷懒啊!你的朋友还等着你去找他道歉呢!」

【12】

我开始读一些修炼手札,玄清乐见其成,不厌其烦地指点我修炼法术。

得了玄清的教导,我进步很快,甚至可以空手变出同玄清的破魂剑别无二致的宝剑,因为,我只见过玄清的剑。

我很高兴,想着去百花园变给小花灵看看。

刚走到百花园,几个仙子的谈话声传入耳际:「我早就看不惯他了,他对谁都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同他示好也不加理睬。我还当他真是高风亮节,谁知他竟道貌岸然龌龊至此?他整日就知道抱着他的小白狗,以往总以为他是无心风月,原来竟存了这样腌臜心思。在院子尚且如此,谁知道他们关起门来又做些什么恶心事。」

「不会吧,玄清仙君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一个紫衫仙子蹙眉道。

「嗨,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本是地上升上来仙,又不大同人来往,谁也不敢说了解他,别被他的皮像迷惑了。」

一个粉衫仙子嫌恶道:「可这也太过离奇了,他养大了那狗,按理说就是那狗的父君,他怎能如此恶心?表面倒是风光霁月,真想不到…..他们怎能干出这种淫乱之事,未曾成婚就日日在屋里做那种事,好恶心啊……」

「哼,装得性子冷淡,背地里实在太过不堪……」白衣仙子嗤之以鼻。

我听着他们话中一口一个恶心、不堪、淫乱,心被揪起来地疼。我不是傻瓜,我知道那些词的意思,她们竟敢这样说玄清,她们怎么能这样说玄清!

袖子下的手越攥越紧,我抑制不住显出原身,迅猛得朝她们扑过去。那三个仙子被猛扑过来的我吓得吱哇乱叫,慌忙逃窜。心头的怒火怎么也无法平息下去,我一个大跳将爪子扑在了那个骂玄清最凶狠的白衣仙子的腰上,狠狠地抓挠,将她扑倒在地,咬碎了她的裙衫,两只爪子朝她身上又踢又踩。

另外两名仙子反应过来,开始对我施法,光波从四面八方朝我身上射来。

我敏捷地四处逃窜,不忘抓住空隙白衣撕烂了白衣女子的衣衫。

「死狗,你这只死狗——」那白衣仙子惊慌羞愤地捂着身子朝我大叫,或许是一时惊惧,连法力也忘了使。

「咱们还是先送堇昭回去吧,她这样子实在见不得人。至于那只狗,以后有她受得。」粉衫女子对着紫衫女子恳切道:「快走吧,堇昭衣衫不整的样子可不能被人看见了。」

两人飞身上来,三下两下驾走了白衣女子。

我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地躺在芍药花的大花瓣下歇息。

平静下来,嗅着满园花香,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她们在说什么,现在我已经很明白了。

玄清是最好最好最好的人,她们不能用那种语气说他。更何况,她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芍药,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我,小花灵是在潜心修炼吧。

我躺在地上嗅着土地的气味不住抽泣,我开始后怕起来,我闯祸了。

我找了个空地刨了个坑,将身子埋了进去,剩了颗狗头露在地面。土里很暖和,不知不觉间我恍恍惚惚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被玄清抱在怀里,缓缓走在回清元府的路上。抬头见一轮圆月高悬,天色已经很晚了。

「玄清,我打了人了。」我窝在他怀里,忐忑不安地缩着脖子。

「别怕,不会有事的。」玄清抚摸着我的背,语气有些颤抖,仿佛在压抑着什么:「荣荣,你想不想同你的父君住在一起?」

我被玄清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搞得云里雾里,同时又是疑惑又是震惊道:「我,我还有父君吗?」

「自然有,每个人都有父君。」

「可是你说我是你捡来的?那样也会有父君吗?」

「我一直在帮你找你的父君,最近,好像有了些眉目。」

我想都没想便毫不犹豫道:「我不认识什么父君,我要永远和你住在一起。」

想着想着我又明白过来,怏怏不乐低声问他:「玄清,是不是我闯祸了,你不想要我了。」

放在我背上轻拍的手僵住了,我抬头去看,玄清目光直视着前方,两只眼睛却红得不像话,里面依稀可见水光闪动。

「玄清,你怎么了?」我伸出毛爪子摸摸玄清的脸,又缩进他怀里不住地蹭着卖乖:「玄清,我以后都不淘气了,你别不要我……」

「嗯。」

【13】

玄清说不会有事,我便真的信了。

这晚若若很是伤怀,坐在我的床前,磨蹭着就是不肯走。

「若若,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我盖好小被子,仅露出一双眼睛催促道:「该睡觉了,我又困了。」

她眼含热泪地给我掖了掖被子,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说:「小傻瓜,真能睡,快睡吧。」

只怪我当时未能明白若若欲言又止的复杂心绪,天真地以为玄清说没事,我就会真的没事。

殊不知,被我撕扯衣服的白衣仙子竟是天后娘娘的表侄女。

我不知道,天后娘娘要为那位折了面子的表侄女讨回公道。

自然也不知道,天后娘娘对玄清说,不过是条畜生,杀了便是。许多年前她咬死了三只锦鲤,如今竟然学会咬人,天宫断断是留她不得了。

翌日醒来,推开门,一位高大魁梧的蓝衣仙君正背着手站在我房门外。

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听闻响动,背在身后的手缓缓垂落下去。他转过身来,审慎的目光定在我的脸上,很是失礼地盯着我看。

我这才看清他的长相,五官端正,面容平和。更可贵的是,通身自有一种儒雅的气度,眉眼之间俱是岁月温养出来的睿智温和。

他看清我的面容,震在当场,只是垂在袍子边上的几根手指微微动了动。

不怪他会震惊,当看清他的脸时,我也有一瞬间的恍惚,我的容貌,竟与他有六成相像。

昨晚玄清说我也有父君?莫非就是他吗?看着面前的这张脸,我愣着,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荣荣,我,我是父君……」他仓皇上前两步,又觉不妥,战战兢兢退了两步回去,满脸紧张,吐字亦是断断续续:「我,我是,我是爹爹。」

我飞快掀起眼皮瞟他一眼,复又垂着眼眸无措地朝他点了点头:「你好,你好。」

说罢,耸着肩膀从他身旁走过,越过他之后大步朝玄清的房间飞奔。

难道玄清不要我了?

玄清不会不要我的吧,他答应了我的。

我找遍了房间,玄清就是不在。

「荣荣,我知道玄清在哪,我带你去。」我坐在台阶上抹眼泪时,那个蓝衣仙君又出现了。

我擦擦眼泪随着他一路来到了天后娘娘的凤栖宫,玄清和那几名仙子正分别跪在两侧。

「今日早起几只雀鸟在屋顶叫,我道有什么喜事,原来是章武上神到访,上神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见了那个神君,天后娘娘竟从凤座上站了起来,笑容可掬起身相迎。

「章武上神?竟是那位前战神吗?」站在宫殿角落的仙娥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他老人家不问世事已久,今日怎么到天宫来了?」

那人声音沉稳,温和笑道:「听闻我这流落在外的女儿给天后娘娘找了些麻烦,小命危矣,这才冒昧上门致歉……」

说到这,他话音一转,语气依旧平静,甚至轻轻笑了起来,只是字里行间的凌厉质问之意昭然若揭:「不知小女犯下什么弥天大罪,竟惹得娘娘大动肝火?若她所做所为果真罄竹难书,娘娘不必在意本君,秉公处置便是。」

天后娘娘端着的笑脸迅速垮塌下去,含恨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白衣仙子,又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来:「这没头没尾的话,上神是从哪里听得的?不过是小孩子间打闹罢了,哪里就到了大动肝火的程度?」

天后娘娘的视线越过章武上神,径直落到了我的脸上,她似乎是在惊讶,来来回回看了我好多次。

章武上神轻飘飘看了白衣女子一眼,惊得她一阵瑟缩,软了半边身子,柔弱无骨地靠在了身边的女仙身上。

他收回视线,皮笑肉不笑朝着天后说:「娘娘既已训诫过了,玄清仙君本君便带走了。娘娘执掌天宫多年,公私分明,惯无错处。娘娘的表侄女未能从娘娘身上学到皮毛,当真遗憾。」

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大通,他又虚虚作了个揖,笑开:「本君多嘴了两句,竟倚老卖老起来,还望娘娘休要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天后娘娘讪讪附和道。

「若没什么事,本君这就告辞了。」章武神君看了玄清一眼,示意他跟上,又朝天后一礼:「告辞。」

出了凤栖宫之后,我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玄清身后,偷偷看着走在前面的章武神君,一句话也不敢问。

【14】

前脚刚走到清元府,天后娘娘的贺礼后脚就到了,说是庆贺章武上神找回女儿。

没过一会,各路神仙送的贺礼都摆到了清元府的院子里。

一向冷清的清元府难得热闹起来,奉各家仙君之命前来送礼地小仙娥往来如织,或艳羡或感叹。她们赤裸裸的眼神让我也产生了一种山鸡变凤凰之感。

章武上神和玄清关着门不知在商讨些什么,我愁眉不展地去了后院,坐在在小池子边看锦鲤。

说不清是迷茫、惊讶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我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我想不通,为什么突然有了一个爹,我明明是玄清捡来的,我一点也不想要一个爹,怪尴尬的。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玄清和章武上神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玄清静静地看了我很久,然后指着身旁的章武上神,艰难地开了口:「荣荣,这是你爹爹,他的宫宇在落霞峰上,里面种了很多花,那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你跟他回去住好吗?」

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扯着嗓子哇哇地哭:「你昨天是说了,你不会不要我的。他一来,你就不要我了,他为什么要来?我不喜欢他,你让他赶紧走。」

「荣荣,你乖乖的,快跟爹爹道歉。」玄清蹙起眉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声向着章武上神道:「您别在意,荣荣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事发突然,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我攥着拳头一下来了气:「我就不,就不!」

我跑到了西厢房,一个猛子扎进了被窝里,任谁来叫我就是不开门。

为什么要我跟陌生人走,我不要,我不要。就算那人是个德高望重的上神,就算那人家里有大宫殿,我也不要跟他走。

玄清直接进了我的屋子,一件一件地给我收拾东西,把我的小东西都收进了包袱里,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荣荣,章武上神是位很厉害很尊贵的神,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之前不知道你的存在,以后他会好好照顾你的。他地位不凡,你跟着他比跟着我好——」

「我不要,我就是不要,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这个坏蛋。」哭着哭着,我攀上了玄清的袍子,放软了声音,讨好卖乖哀求道:「我以后好好修炼,我也不吃饭了,也不和人打架了,我以后还努力写字,努力画画,再也不偷懒了,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玄清抿着嘴唇,手指拂过我的脸颊,揩去了眼角的泪:「我会常常去看你的。」

扯着玄清袖子上的手落了下来,我的心也一寸一寸凉了下来。

玄清要赶我走了。

可是,可是,我不想走啊。

我不再说话了,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推了出去,跌坐在床里,面无表情地流眼泪。

章武上神站在我的门外敲了敲门,循循善诱道:「荣荣,跟我回去吧。如今你和玄清再住在一起,难免惹人非议。」

我没有说话,又听到他说:「玄清对你那样好,你也不希望他忍受这些无稽之谈对不对?这次的事情,玄清受了很大的非议。但他最不希望别人那么说你,他让你走是怕流言蜚语中害你。他如此为你着想,你也为他想想,跟爹爹回去好不好?爹爹的落霞峰上有瀑布,有云海,莲池、锦鲤应有尽有,爹爹也会照顾好你。」

我看着窗户上的人影,落了两滴眼泪。过了很久,我起身打开了门:「好,我跟你走。」

他喜笑颜开地搓了搓手,手放在我头顶上,轻轻摸了一下。

我进屋想收拾收拾东西,可是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怎么也收拾不完。

后来,我一件东西都没带。

该走的时候,紫因来了。她同我道歉说,她那次只是发牢骚同小仙娥抱怨了几句,谁让我和玄清有些暧昧不清。但不知道她们怎么传的,后来竟传出了那样不堪的流言。

我没说话,从屋子里找出来她送我的糖葫芦簪子,还给了她。

玄清和若若目送着我离开,我没回头。

直到出了南天门,站在云海间,我才捂着脸,任泪水流满脸颊。

章武上神是驾着白鹤来的,他见我哭闹不休,忽然变成了一只很大的白狗,露着肚皮侧躺在了仙鹤的背上,还伸出一只爪子朝着空位拍了拍,示意我上去。

我的视线一下被他吸引了,我的天帝老爷,他怎么是一只大白狗啊?!上神还有狗变的吗?

我噎住了,忘了继续哭,两串眼泪还挂在脸上,这种情况下我竟不合时宜「哈哈」笑了出声。

他真是好大一只狗啊。

我想了想,变成只小白狗,磨磨蹭蹭趴在了他的身边。

【15】

章武上神对我很好,他给我的院子里种了许多花,挖了锦鲤池,种了月桂树。

他给我买了很多衣服、首饰,还有个屋子专门给我放衣服。

有天我睡觉的时候,他还偷偷给我传了法力,我变得有点厉害了。

神仙是不能吃饭的,因为吃饭影响修炼,可他还是给我设了厨房。

他是第三个这么对我的人。

曾经,有三个人都特意给我设了厨房,仅为满足我一人的口腹之欲。

我在落霞峰日复一日地过着平淡的生活,看看云海,看看夕阳,一晃就是一百多年。

一百多年里,我读了很多书,知道了很多道理。也常跟着爹爹四处游历,看遍世间繁华。

我吃了许多以前不曾尝过的珍馐,看了以前不曾看过的美景,常常震撼于天地之大,感叹万物皆美。

有时候午觉醒来,睡眼惺忪之际常常会想起,我在少不更事、懵懵懂懂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段隐秘而热烈的爱恋。

也会想起,我那时分不清是依赖还是喜欢,轻易离开了陪了我一千多年的人。

其实有时候,并不是不想不念了,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没有勇气,越来越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一百多年来,我没有去找宴辞,也没敢再见玄清。

记忆里有红纱帐,红烛台,我睡在宴辞的怀里,似是而非过了一个洞房花烛。他眼睛里的喜欢太浓,我本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当时,我太年轻,尚且不懂什么是喜欢。

记忆里有一截青色的衣衫,那人待我温柔,无微不至,潋滟的眼波中全是我的影子。那时我懂了什么是喜欢,但混着千年的依赖,我又分不清楚了。

一个人的心里,只能有一个人。如果做不到,干脆两个都别要。

可是,午夜梦回,总会想起,还欠宴辞一个道歉,我还没同他道歉。

对他,我永远心存愧疚,永远都于心不安。

百年的时光已经过去了,他或许早已将我忘了,亦或者他早已笑看云烟,只有我偷偷品味过去的记忆,耿耿于怀。我们之间,从头到尾,只有三个多月,可这短短的三个月,却叫我偷偷想了一百多年。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我同爹爹坐在月桂树下对饮。

他说,猫狗之间,素来不睦。他当时不敢承认对她的情意,同她之间有了一夜之后,又守着该死的面子,死活不肯表明心意,同她说一句喜欢。

恰好又赶上神魔大战,他忙得焦头烂额,对她更是不闻不问,这才叫她寒了心,离他而去。

那时他已经是名镇三界的战神了,她还只是个寂寂无名的猫仙。她以为,在他心里,自己根本无足轻重,她感到累了,便转身离开了。

爹爹好像喝醉了,眼眶湿热,脸颊飞红,却还在喃喃说个不停。他的族人惯常看不上猫族,他又是族中翘楚,最有前途的子弟。他倔强地不肯承认自己爱上了一只猫,总是偷偷摸摸同她来往,从未将这段关系公诸于众。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她二人在一起过。

他还说,那时她总爱变成猫咪溜进落霞峰,喜欢强迫他变成大狗,好窝在他肚子里睡午觉。他眯着眼瞥一眼在他肚子旁睡得四仰八叉的她,心里全是柔情。那时一狗一猫,共享着热烈的午间阳光,连时光都变得慵懒起来。

「她是只猫啊,怎会给我生下个狗崽子?是不是她以为,我总也看不起她猫族的身份?怎会?怎么会是个狗崽呢?她怎会连怀孕这种事都瞒着我?我这一辈子,自认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族人,可唯有你和她,叫我肝肠寸断、悔不当初。对你,爹爹还能用余生尽力弥补,可你娘,怎么也回不来了……」

他的脸贴在冰凉的石桌子上,眼泪混着酒水流了一脖子。

以前他从未主动说起过我娘亲,只在极其偶尔的时候,会说起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到了今日,我才知道,我娘竟然是一只小猫。

我将他扶进屋里躺好,独自饮了一杯又一杯的酒酿。

【16】

我驾着云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许是喝多了酒,风吹在脸上,很有些舒服。

我踉踉跄跄从云上下来,按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到了魔域。

魔宫外的那棵老树还是没有叶子,但枝丫繁茂。

有个人穿着一袭红衣,一手拉着绳子,一手捧着酒壶,在树下荡秋千。红衣的下摆随着秋千来回飘动,像是鱼儿的顽皮的小尾巴。

他的容貌没怎么变化,一如既往的艳丽。许是在红袍的映衬下,这张脸更显得妖媚非常。喝了酒之后,他的脸颊红扑扑的,耳朵也红,饱满的小耳垂也染上了绯色。

秋千晃动的幅度渐渐平息下来,酒壶哗啦掉在地上裂成了几片,酒水和着尘土一路蜿蜒。

握着绳子的左手骤然松开,眼看那人歪斜的身子就要向后栽倒过去。我顾不上许多,一个闪身上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扶了起来。

红霞爬满了整张脸颊,醉酒给他的眼睛染上几丝迷离,他踉跄着,一脸狠厉地推开我,袖子翻飞着划出一道弧线:「谁允许你出现在本座的梦里了?滚,快些滚开。」

我喉头一堵,双眼干涩地不像话。看来他还是很生气,在梦里也不愿意看到我。我垂下眼眸,安静地转身离开。未走两步,不料又被他从后面扣住腰身,大力扯进了怀里:「你当本座的梦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浑身僵硬地被他禁锢在怀里,一动也不敢动,一片静寂里只能听见我慌乱急促的呼吸。

他乍然将我翻过来,扳着我的肩膀,逼迫我与他四目相对,此刻他的眼睛里没了往日那般意气风发的神采,眼底汹涌着怒意,但又压抑着情绪,咬着牙问我:「为何要入我的梦,你究竟还要干什么?」

「我,我……」浑身上下动弹不得,我不自在地挣扎着道:「你喝醉了,你放开我,我要走了。」

「走,你又要走?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任你玩弄的魔君吗?」他突然激动起来:「今日你别想走。」

话音方落,他低下头朝我越凑越近,狠狠地咬住了我的唇。我一吃痛,忍不住痛呼出声,刹那间红了眼眶。

两只手慢慢捧住了我的脸,他变得温柔起来,小心地含住我的嘴唇,在唇间流连、辗转。

他喝醉了,想到这,我开始捶打着他呜呜挣扎。似乎是在惩罚我不专心似的,他又咬了我一口,按着我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我渐渐觉得双腿有些支撑不住,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艰难地稳着身子。

下一瞬,脚下突然一空,他抱起了我,迅速地向着魔宫飞去。

我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我刚挣扎了几下,他感觉到了似的,搂得我更紧,满脸脆弱神色,哑着嗓子道:「在梦里你也这么不听话,你不是选不出来吗?我帮你选。」

我明知他醉了,明明很害怕,心底却生出一种莫名的信任:他不会伤害我的,我不必害怕。

今夜是一百多年前,他娶小妾的日子。

是魔宫里贴红喜字,置办红蜡烛的日子。

他好像还没有忘了我,我想,我是愿意的。

我分不清对玄清的感情是依赖还是喜欢。但我很确定,我喜欢宴辞,早在一百多年前。

因为喜欢,所以胆怯,所以恐惧,所以迟迟不敢向前迈出一步,迟迟不敢去见他。怕他忘了我,怕他不肯原谅我,怕他冷言冷语,怕他的身边有了新人……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掉下,我搂紧了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颈间蹭蹭:「宴辞,我好想你啊。」

「骗子!」下一刻,他将我扔在床榻上,欺身上来,两条腿死死压在我的身上,一边吻我,一边急躁地去解我的衣裳。

我知道他不清醒,可是看见床头摆着的两只布老虎时,阻止他撕扯衣服的手释然般地垂落了下去。

「宴辞,我该告诉你的。一百多年前你去找我的时候,我本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我攀住了他的脖子,喃喃自语。

这夜被翻红浪,我把自己给了宴辞。

他醉了,我却很清醒,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17】

再次醒过来时,宴辞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我的头发。

明白情况的我开始尴尬起来,此刻我赤身裸体地躺在被窝里,一条腿压宴辞的腿上,手也大喇喇搂在宴辞的腰上。

而宴辞光着半个身子靠在枕头上,手里握着我的一缕发丝。这场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昨晚的荒唐情景瞬间冲进了脑海里,震得我头皮发麻。

我嘤咛一声,假意翻身,将手脚从宴辞身上弄了下去。翻过身的我,背对着宴辞陷入了沉思。

我该怎么办啊,我得回家了,爹爹他要是发现我彻夜未归,这可怎么办啊!

宴辞醒得这么早吗?我该怎么办啊!我真该回家了!

「说说吧,你辱了本座清白,现下该怎么办吧?」

我心中一惊,屏住呼吸抿紧了双唇,顽强地装作没醒,一动也不敢动。

我们已有一百多年未见,再见却是在床上,我总不能回头对他说:「你好」吧。

与宴辞坦诚相见的尴尬情状实在让我尴尬欲死,危机之时,我灵机一动,变成小狗从被子里钻出来,慢慢地爬到了他的肚子上,用我的毛蹭他的肚子。

总归我们已经睡过了,这面子不要也罢。

宴辞法力在我之上,他指尖一点我又变回了人,光不出溜地压在了他的身上,两只手还压在他的胸前。

「对,对不起……」我又羞又急,慌乱地想从他身上起来,谁知他一个翻身又将我压在了身下,在我耳边低语,嘴唇似有若无地蹭过我的耳垂,嗓音嘶哑:「这次,不会再放过你了。」

我心念一动,主动够上了他的嘴唇:「我不怕你。」

……(此处省略三千字)

……

在床上倒是挺自然的,谁知沐浴过后穿好衣服,两人都开始忸怩起来。

「我,我先回家了,再见。」

「我,我送你吧。」

我绞着手指,盯着鞋尖:「不用了,你一向起的晚,不如回去接着睡吧。我,我自己能回去。」

宴辞嗤笑一声,状似无意地看我一眼道:「那你自己出去吧,一路值守的魔使总归你也脸熟。」

昨夜他抱着我一阵风的功夫就进来了,现在要我大摇大摆从他的寝殿走出去确实……

正迟疑的功夫,他横抱起我,风一般迅疾地飞到了宫外。

我又很多话想问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声叹息:「宴辞,我回家了。」

他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我驾云离开的时候,他又追了上来,站在距我不远处的云朵上,沉声问我:「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看着他的眼睛,我觉得主动靠近好像也没那么难了。我跳到了他的云朵上,用力地抱了抱他,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小声说:「是我喜欢你的关系。」

他身子一僵,停顿了几秒,伸手回抱住我:「猫猫,你变聪明了。谢谢你来找我。这一百年来,我想了很多。当年我也太过幼稚,轻易说了离开。没有为你想过,却一味渴望你的心里只有我。他养了你一千多年,你担心他也是理所应当的。当年你不聪明,我也有错,我们扯平了,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宴辞,你真好,又宽容又大度,我真喜欢你。」

「昨晚对不起,我不该借着酒劲……」

我捂住了他的嘴,瘪瘪嘴说:「没事,快乐我也得了,就是以后能轻点就好了,我现在身子还不舒服……」

宴辞的脸迅速红了起来,咳咳两声小声嘀咕:「以后,以后……」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摇了摇头,蹲下来道:「猫猫,我背着你,送你回去吧。」

我乖顺地爬上了他的背,搂着他的脖子,贪恋地嗅他身上的味道,宴辞好好闻。

「你知道落霞峰在哪里吗?」

「我知道,之前悄悄在云海上张望过许多回。」

我趴在宴辞的背上,很开心很开心。

我好像找到了答案。

宴辞是最纯粹的欢喜。

就让玄清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哥哥吧。

这样,也算是两全其美。

(完)

番外篇:

1 荣荣的小宝贝

落霞峰云山雾绕,风景秀美,宴辞以前也曾躺在这边的云朵上看过昏黄落日。

此刻荣荣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身上的香气勾人地飘进他的鼻尖。

她今早在魔宫里沐浴,用的是他惯用的香花。如今,他们身上有了一样的味道,想及此,他浅笑起来,身心俱是满足。

昨夜的酒不足以醉人,他就是太想她了……

他承认自己卑鄙无耻,可她是个那样的性子,若不逼她一把,他们还会有结果吗?

眼看巍峨宫宇渐渐显现在眼前,宴辞轻轻拍了拍伏在他肩窝呼呼大睡之人的脸颊,语气很是温柔:「猫猫,到了。」

荣荣一脸迷糊地打了个哈欠,从他身上蹦下来,很是自然地去牵他的手:「走吧。」

宴辞呆愣地站在云朵上,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我,我也去?」

他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他曾有所耳闻,当时章武上神率天兵将魔族打得落花流水,他毕竟是个魔…….

谁能料想,荣荣竟是章武上神的女儿。他看了荣荣一眼,不知章武上神会否接受他……

他又看了荣荣一眼,小傻子正打着哈欠揉眼睛。

他暗自稳了稳,瞬间来了底气:千年前神魔大战那会,我在洞府里闭关苦修,可真是没出去蹦跶!好不容易魔族元气大伤,法力深厚者死伤无数,赶上这好时候,按本事封职位,这才给我从洞府里接出来,奉做魔君。再说我只是数百魔君中的一个,分的宫殿也偏僻。又从不惹事,只顾在宫里修炼,章武上神不能歧视我!我是个好魔!

宴辞回忆起千年前住在黑咕隆咚的山洞里,与蝙蝠为伍的心酸日子,不禁湿了眼眶。

谁能料想到,他还有那般心酸的往事。

荣荣揉完眼就看见宴辞眼尾发红,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凑过来揉揉他的眼角,小心地问:「宴辞,你怎么了?」

宴辞摇了摇头,没好意思说,抓着她的手飞落在落霞峰的山头。

「小兰,我爹爹呢?」路上遇见一个洒扫仙娥,荣荣问她:「爹爹起来了吗?」

「上神还未醒呢。」

宴辞暗自松了一口气,又被荣荣拉着去后山看仙鹤。

一大一小两只仙鹤并排养在后山的松树下。

「这只大的是爹爹的,这只小的是不久前和爹爹出去游历偶然收下的。」荣荣指着那只小一些的仙鹤,眼睛一亮说:「宴辞,这是我的小鹤。等会让小鹤送你回去吧,他飞得可平稳了。」

宴辞看着乐呵呵炫耀坐骑的小傻瓜,没忍心拒绝。

他们明明一百多年未见,如今一见,却好像那一百多年的空缺从来没有过。

看着她鲜活生动的面容,他后悔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不能好好听她说说话,为什么当时用那么幼稚的方式轻而易举地说了离开。

明知道,她什么都不懂啊。

好在,才过了一百年,一切都不晚。

等了许久,章武上神也没有醒过来,宴辞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回去,待改日再正式登门拜访。

走的时候,荣荣拍拍小鹤的屁股,又绕到前面摩挲着仙鹤的小头,将头凑到仙鹤耳边,神秘兮兮地小声嘱咐:「小鹤小鹤,你可千万要把我的小宝贝安全送到地方啊!」

宴辞有些错乱,又有些甜蜜,小宝贝?说他呢?这狗还是那傻样!

怎么还是傻乎乎的呢,早上明明感觉她变聪明了,嗐,真是个傻里傻气的狗。

2 他的狗名字叫猫

宴辞回了魔宫,火急火燎指挥魔使们修温泉池子,四四方方的池子边角还设计了玉石做成的小鱼,一道温水还能从鱼嘴吐到池子里。

他想,荣荣一定喜欢这样的池子。

其实他更愿意叫她猫猫,荣荣这个名字,总感觉带了玄清那种文绉绉的气质,他不喜欢。

她是一只很粘人的狗,他还记得一百年前刚带她回去时,她为了讨好他,老是扑腾着小短腿,扑进他怀里喵呜喵呜,像是在刻意模仿猫叫。

宴辞想给她取个名字,念在她是只狗,便为她取名叫「狗」。

他的左使见他日日狗不离手,便问他:「你这狗叫什么名字?」

宴辞语气平淡:「狗。」

冥季:「??(痛苦面具),你这狗名字就叫狗??什么玩意?」

宴辞面色冷淡:「是的。」

后来宴辞又想了想,她是一只狗,又老爱学猫叫,叫狗有些敷衍,遂将她的名字改为猫。

冥季震惊捂头:「大哥,不是我说啊,你这宠物是个狗啊,她名字要叫猫,你觉得合适吗?」

宴辞极其不耐烦:「那你说叫什么?你在教我做事?」

冥季不敢说话,话音一转:「妙,我又想了想,其实还挺好的。猫,猫猫,还怪可爱的,您还真会取名字……」

宴辞轻嗤一声,露出一个爷孤傲的表情,抱着怀里酣睡的狗走了。

走了一会儿,宴辞又转过去看着呆若木鸡的冥季说了一句:「谢谢。」

冥季:我跟着这个傻逼魔君,还会有光明的前途吗?我好歹是个魔族左使!

后来,有着光明前途的左使冥季差点沦为狗保姆。

所以,冥季内心逐渐变态……

3 魔君情窦初开的那些事

本来宴辞一直兢兢业业充当狗保姆的角色,整点吃的给狗喂喂,买点玩具给狗玩玩,生病了还召魔医来给狗看看,真可谓是无微不至。

谁知有天醒来,一个光不出溜的女子趴在他的怀里,竟敢伸着舌头舔着他勾引他。

他顿时气血翻涌,一股子怒气直冲天灵盖,这辈子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裸女,那裸女还压在他身上!

硬了,拳头硬了!

他三下两下将那包着被子的裸女踹翻在地,心里窝火极了,真是欺人太甚!

后来他发现,没了,狗没了!

床下裹在被子里的裸女还喵喵地叫。

累了,臊了,害羞了,崩溃了!

火急火燎出去找女使给猫猫穿衣服时,他的脸憋得比猴屁股都红,闭着眼睛都不好意思回忆,这实在太太太那个了……

后来他老想起看了她的身子,有意无意想避开她。

谁知她又缠上来,揪着袖子搂着他的腰,嗷嗷直哭,还非要和他一起睡。

他哪里经历过这些,红着脸半推半就也从了。

猫猫性子呆,长得也呆。大眼睛,小嘴巴,下巴尖尖,但偏偏腮帮子又是鼓鼓的。

他真想捏啊,他还想给她穿好看的裙子,把她打扮地漂漂亮亮的。

他的喜欢像火山爆发,刹那间喷薄而出,怎么也收不住。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喜欢她傻吗?

他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个人陪陪他,他很欢喜。她毛茸茸地睡在他怀里,他觉得特别温暖。他喜欢她抱她,喜欢她依赖他,要是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他不知道他来自哪里,父母是谁,他是个野魔。

除了是个野魔,他以前还是个穷魔,住在山洞里,穷得只知道修炼的穷魔。

他是个物欲很低的魔,心想山洞也不错,何况,他舍不得离开他的蝙蝠朋友。

后来他被召走,奉做魔君,生活水平大大提高。

他在魔宫读读书,提升提升修养;练练功,提升提升技术。

他们魔界的人,天生有一种慕强心理,他很受人尊敬。

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抱过他,没有一个人说过喜欢他。

他的猫猫说了,她同他说了喜欢,他便开始贪恋起这种温暖和快乐,他好想一直一直和她在一起。

一日,他照常去人间给猫猫买裙子,路上却被一合欢宗女修缠上了。

那女子当着他的面自解罗衫,他只觉得辣眼,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赶紧走了。

这一举动极大地惹怒了那名合欢宗女修,她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路追着宴辞来到了魔域,一屁股坐在门口,非要让宴辞给个交代。

屋里猫猫正在试穿他新给买的小裙子,黑黑亮亮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他忽然起了坏心思,猫猫也喜欢我吗?猫猫会在意我吗?

他佯装娶那个女人为妾,恶劣地想试试猫猫的反应。

谁知猫猫偷偷放走了合欢宗的那个女修,揪着他的袖子呜呜地哭。那一刻,他觉得好幸福啊。

那晚本是洞房花烛,他将她毛茸茸的小身子抱进怀里,闭着眼睛弯起了嘴角。

4 关于时间

宴辞本以为他的荣荣的婚事要费一番周折,他没想到,会那么容易。

他的小乖乖在章武上神那里流了两滴眼泪,上神就心软了。

他跪在地上,对着章武上神灵诚恳道,我一定会照顾好荣荣,永远对她好的。

章武上神没有看不起他的魔族身份,他很是感激。

喜欢上一个人只需要很短很短的时间,一直喜欢着她,还有好多好多年。

成婚那日,玄清也来了,宴辞很是恭敬地朝玄清拜了拜。

他不是不懂,玄清的眼神太过深邃,可他一眼就能看穿,里面零星破碎的光。

以前他一直觉得无力,玄清比他多了一千多年。可今日他身着喜服,牵着猫猫的手,腰杆挺得直直的。

一千多年又怎样,他和他的猫猫会有两千年,三千年,一万年……

5 那些快乐

「怎么还要吗?」紧闭的床幔里,宴辞无奈的声音低低响起。

「嗯,要要要!」

「别来了吧,累了。」

荣荣呜呜两声,哭着又要闹:「你到底行不行,我不嘛,就要……」

宴辞无语,刚躺下不得已又坐了起来,乖乖走到了床沿,伸出一只腿:「过来吧。」

「哎嘿」荣荣扑腾着小短腿,一下抱在了宴辞的腿上,随着腿的晃动来回荡悠,扯着嗓子嗷嗷叫唤。

直到她终于累得躺在床上时,宴辞拍拍她毛茸茸的头:「快乐吗?」

「嘿嘿嘿嘿。」

宴辞叹了一口气,挠了挠她的背:「猫猫,你变成人睡觉好吗?变成狗狗睡老是掉毛。」

他实在不明白,他媳妇为什么那么傻?他不明白,为什么结了婚还要抱着狗睡,他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荣荣磨磨蹭蹭钻进了他的被窝里,光不出溜地压在他身上,羞红了脸凑近他耳边低语:「我洗完澡没穿衣服,所以才变成狗的。」

宴辞瞬间不委屈了,心里早已波涛汹涌,面上却含笑不惊,吞了下口水说:「为什么不穿?故意对我投怀送抱?」

荣荣趴在宴辞胸前,声音越变越小:「我想和你快乐快乐,但又不想快乐很久。所以我先一个人荡秋千快乐快乐,等你累了,我们就只用快乐一小会了。」

宴辞:无话可说,无语凝噎,乌鸡鲅鱼……

玄清篇

1

玄清在九皋山修炼之际,常常到山下斩妖除魔。有次下山时,正赶上洛水镇的集市,瓜果、蔬菜、衣物、首饰应有尽有。可奇怪的是,卖买红绣鞋的摊位上围着的全是男人。

玄清顿时警惕起来,以为是有魔物。谁知竟是闹了笑话。原来,九皋山下的洛水镇有一种习俗,同喜欢的姑娘定情之际,男子须送女子一双鲜亮的红绣鞋。

距他飞升已有几千年了,许多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再鲜活了,以前的过往如同梦一般,缥缈朦胧。

有时,他都怀疑,他是真的曾经经历过那样的一生吗?

可不知为什么,当看着荣荣在他面前安静乖巧的样子,记忆中的红绣鞋忽然清晰了起来。

他想,应该给荣荣做一双红绣鞋,尽管她并不解其中之意。

荣荣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红艳而小巧的嘴唇,尖尖的下巴,但腮帮子却鼓鼓的,满脸都是天真可爱。

他也不知道,他对荣荣的感情什么时候变了。又或许,他从一而终地想一直照顾荣荣,想永远陪着她。

2

玄清本就是门派中的佼佼者,满心满眼都是修炼、成仙。

他有极佳的天赋,在一众子弟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可升仙之后,他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未入门派前他出身书香门第,饱读圣贤之书,博学多才,博闻强识,自小便受人艳羡。

科举那日,他离经叛道,入了九皋山修道。因着根骨极佳,他在门派中也颇受尊敬。

到了天上,他却好像一朝落入了尘埃里。

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到了天上竟变得一文不值。

天上许多人生来便是仙,生来便受追捧,他忽而生出一种泯然众人之感。

天上日子无聊,他开始想念起在九皋山修道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可怀念的,他生性冷淡,在九皋山也没什么朋友,不过一堆师兄师弟围着他请教,他觉得热闹。

他又拜入了鹤宁上仙的门下,当了他的小徒弟。玄清排行第五,上有三个师兄,一个师姐,他们皆唤他小五。

鹤宁上仙性子懒散,招他来只将他当做洒扫小童,有时兴起也会传授些法术给他。

他的师姐是一只热心肠的猫仙,常常给他带些不知从哪里弄的点心。

他在鹤宁上仙的门下过得倒也挺开心的。

有日,他无意发现,师姐有孕了。只是她怎么也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反倒打趣他说:「小五,我若是生个女儿嫁给你好不好,你性子那样不好,怕是连个媳妇也娶不上。」

他红着脸睨师姐一眼:「不要转移话题,你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何人?」

师姐还是不肯说。

这孩子在师姐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师姐的身子也越发臃肿。

突然之间,神魔大战一触即发,他跟着师傅上了战场。

他不明白,明明师姐在养胎,为什么非要往战场跑。

师姐死了。

他在死人堆里找到她的时候,她已化作一只小橘猫,虽然浑身是血,爪子却死死地捂着高高肿起的肚皮。

孩子已经七个月了。

玄清强忍着眼泪,刨了师姐的腹,从师姐的肚子中,掏出来一息尚存的狗崽子。

师姐的胎儿生来便是一只小白狗,是个女孩子。

他抱着师姐的尸体和奄奄一息的小狗,没忍住落了两滴泪。

他给师姐的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荣荣,不求她显贵荣华,只求她,如荣木一般,茁壮长大。

后来,他退出了师门,一心在清元府里养着他的小狗。

他给她寻了众多灵果,按理说,师姐是个猫仙,她的孩子应该生下来几个月就能化成人形,可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那一日。

他将荣荣抱去医仙那里看,这才震惊发觉,三魂七魄,荣荣竟少了一魂,两魄。

难怪,玄清只当她平日愚钝,无甚灵性,哪里能知道,竟到了这步田地。

五百多年里,玄清便寻古籍,总算找到了两魄的替代之物,荣荣有灵性了,能懂他的话了,还会朝着他摇尾巴。

有次他抱着她睡觉时,她竟然在他的床上尿了一滩,像是圈地盘似的。

他对着那滩水渍又哭又笑,个中所得,俱是心酸。

五百多年过去了,荣荣还未能化成人形。

玄清想,他不老不死,他可以永远等下去,等她化成人形。

荣荣会在他沐浴的时候叼着毛巾朝他跑来,钻进他怀里要他搂着睡觉,不和她玩还会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从胸腔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荣荣少的那一魂,名为幽精,控制人的爱欲,它决定爱人的能力,决定取向,决定一个人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荣荣少了幽精一魂,这意味着,她或许不能爱一个人。

玄清太想看到荣荣变成一个正常的人。有爱欲,也明白自己被爱,可偏偏,她没有这个能力。

不知过了多少年,太上老君的徒儿紫因告诉玄清,她遍寻上古秘术,得到一个古方。只要按那个方子炼成丹药,便可替代此魂。只是需要一味药引,赤华雪莲。

那时候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荣荣有化形的迹象。

半夜时,她毛茸茸的小身子总会像火一般热起来一阵子,复又平息。

他做了一个让他抱恨终生的决定,他带着荣荣去摘了赤华雪莲。

他只是想,荣荣随时都有化形的迹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想她变成人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他。

可是,可是……

他好不甘心,他后悔了,他从来没有觉得那么无力过。

早知如此,他不如将他放在清元府里,那样她尽管化形了,也会乖乖等着他回家。

他找了她好久,却陷入了秘境中。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怎么这么无能呢?

荣荣还在等他去救,凭着这股子力量,他终于出了秘境。

驾着云去洞庭借水镜,许是云上风大,他摸了摸眼睛。

3

玄清有时候老是想,假如他不带荣荣去摘赤华雪莲,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不遇见宴辞的话,她会喜欢他的吧?明明,荣荣那么喜欢他,那么依赖他啊。

为什么,不到三个月,一切都变了。

玄清老是想,是不是不给荣荣吃那枚丹药,她便会永远陪着他了?

可他多么希望她像个正常人一样,知道什么是爱,他多么希望,她做一个正常的人。

若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给荣荣吃那枚丹药。只是,如果真能重来,他再也不带她一起去摘赤华雪莲了。

玄清老是想,假如他固执地不让荣荣认父亲,是不是她也会永远陪着他?

可是他不能,他希望荣荣好,这世上所有的感情,他都希望她能拥有、能体会。

他不忍心让她面对流言蜚语,同时他也曾暗自庆幸,荣荣现在离开了,以后便能名正言顺得嫁给他了。

谁知,他就如同那双她不要的绣花鞋,永远被留在了清元府。

是他非要她离开的,最后却是她,再也不要他了。

他去了落霞峰好多次,荣荣好像生气了,她再也不见他了。

4

有一日,玄清坐在屋里画画,画的是一个坐在小池子边看鱼的姑娘。

忽而听见若若说,荣荣来看他了。

他慌乱地掩住桌上的画,佯装平静快步走了出去。

荣荣跟他说对不起,因为一百多年都没来看他。

她还说,她和宴辞在一起啦。

那日的阳光很是刺眼,照得玄清头晕目眩。

荣荣走的时候很是轻松,她说:「玄清,我以后会常常来看你的。」

她说:「谢谢你照顾了我一千多年,你永远是我最亲的家人。」

玄清的心情难以言喻,他看着面前的姑娘还是不甘心的问了一句:「章武上神、宴辞和我,三人之间,我是最后一名吗?」

「你永远都是第一名。」

荣荣的背影渐行渐远了,玄清抬头看了看天空,嘴角抿出一个笑来,起码他是第一名。

他还可以骄傲,他是第一名。

可是,第一名有什么用啊,他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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