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好大儿

几经辗转，林泽又回到了母校，不过从前是学生，现在他的身份是校长，前任校长叫林峰，是林泽的父亲。

上任前，林泽先打电话告知父亲，父子俩在校长室交接，林泽努力在父亲脸上捕捉表情，但父亲平静得很，根本看不出对他的到任是高兴或生气。

父亲的办公桌上有个牌子，铝片喷漆的，许是年头久了，漆有些剥落，但字是完好的，写着：言正、身正、行正。父亲收拾东西时把它拿起来又放下，对林泽说：“这个留给你了。”

林泽笑笑算是做了回答，他和父亲一样，天生不爱说话，不过父亲时常绷着脸，不怒自威，直到现在，林泽仍惧怕父亲几分。

父亲收拾完东西，带他在校园里各处走走。

那天是星期天，操场上只有他们父子两个，操场地面铺着红矿砂，周围绿树掩映，很是悦目，这一红一绿映衬着他们身后高耸的教学楼，这些都是近几年修建的，修建时父亲和后勤校长亲自买料，设计图纸，雇工修建，据说省下不少钱，那些天父亲又黑又瘦，晚上经常咳嗽，母亲心疼，却不敢阻止父亲。

与教学楼和操场不相协调的是学校的东北角盖了一栋猪舍，养着几百头猪；西北角是个果园，果树蓓蕾初绽，果园和猪舍之间是片田地，种着茄子、豆角、辣椒、西红柿。父亲说这些东西除了给教职工做福利外，还能卖些钱，买教学用品都用不了。

林泽皱皱眉，这一细微变化被父亲捕捉到，父亲威严地说：“你还别拿这不当回事，光是这每年就为国家节约十几万教育经费。”

教育经费是国家下拨的，你挨这个累干嘛？不过林泽也没敢表现出来，默默听着父亲说话。傍晚时分，他把父亲送回家。

第二天早起，林泽在校园里又转了两圈，一个新的规划模式在他脑子里酝酿成了。

有个建筑商听到风声找上门，学校猪舍、田地、果园的位置临街，要是能盖成门市房转卖出去，利润可观，他们垂涎这个位置已经很久了。

林泽欲擒故纵，说凡事不可操之过及，得想法先过父亲这关。

建筑商说：“你爸那个老头儿又倔又犟，我早前就找过他，被他一顿训斥。你啊，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了。咱们先暗箱操作，等到老爷子发现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有合同在手，他还能把你咋地？”

说着从兜里抽出个信封，推给林泽，信封正好推到“言正、行正、身正”那六个字前面，林泽佯装不知，随手把那个牌子扔到垃圾筐里。

过了一周，市督导要来学校检查，有许多材料要做，这里不乏虚假材料，林泽亲历亲为，把任务下派到每个老师，这一派让林泽发现了问题，老师对所做的材料无从下手，原来林峰在任时从不接待检查团。

林泽急得直跺脚，领着全体老师起早贪晚的忙活，仅打印材料的A4纸就用了十几箱，打印机用坏了两台。

检查结束，林泽在镇上最大的饭店宴请检查成员，席上检查团表扬了他，说他治校有方。林泽频频敬酒，林泽喝得酩酊大醉，竟然稀里糊涂地走回父母家住了一晚。

早起出门前，林泽看见父亲坐在堂屋，目光炯炯地瞪着他，林泽匆忙和父亲打个招呼，就要往学校赶。

父亲叫住他，问他醉酒的原因，林泽支吾着遮掩过去。中午时分，父亲突然走进他办公室，怀里还抱着一摞检查材料。进门，父亲把材料摔在林泽办公桌上，说：“来检查，你就以实为实，何必弄些假东西唬弄人？这得浪费多少东西？”林泽心想：“不正是因为你之前对检查的不重视，才导致这些年学校连个先进集体的荣誉都没混上，没给我打下个好基础。”林泽的心里略有不悦，在嗓眼里小声顶撞父亲：“你岁数大了，可以在检查人员跟前摆老资格，我年轻，能和你一样瞎混吗？”

话还是被林峰听到了，林峰说：“怎么是瞎混？我领大家勤工俭学，省了教育经费，给学校添了硬件：多媒体、班班通、实验室哪样在县里都比得过去，创设了好的教学环境，学校的根本是教书育人，印那些废纸片子有什么用处？”

林泽说：“爸，你别拿老眼光看新问题，时代不同了，治校方法必然不同。”

林峰还要说话，林泽从他身边逃似的走了。

走到外面的林泽，看到学校边上的猪舍和菜地，他心想：“坏了，就印几份检查材料，老头儿就来闹我，要是他知道我要卖掉这块地，还不得生吞了我！得想办法把老头儿支出去待几个月，等他回来，啥事儿都结束了。”

林泽给刚生完小孩儿的姐姐打了长途电话……

春末夏初，林泽正在校长室整理校改材料，门卫打来电话，说他父亲在校门口。林泽说：“让我爸进来吧。”说着自己也迎出来，毕竟有好几个月没见到父亲了。

林峰站在门口，肩上扛着镐头和铁锹，见到林泽说：“田里的菜苗要是不栽就来不及了。”林泽说：“什么菜苗？”林峰说：“茄子、辣椒，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带着没课的老师栽苗。”边说边往田地的方向走，走着走着，林峰站住了，果园、田地、猪舍都不见了，代之的是石头、砖、木料。

林泽说：“爸，地卖了。”

林峰看着林泽，脸色铁青，一句话没说，走了。

林泽忐忑不安地回到校长室。

次日早晨，母亲急匆匆地进来，见面就问林泽：“你咋惹你爸了？他昨天一回家就趴在桌子上写，晚上都没睡觉，今天早晨抱着他写完的那堆纸走了。”林泽预感事情不妙，问：“我爸在哪儿？”

母亲说：“往车站那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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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好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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