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是我抢了亲姐姐的恩宠,才得来这金尊玉贵的身份。
可是太子,你每让我失望一次,我对你的爱便少一分。

1
夜色如水,如霜似雪的月辉铺满东宫的地砖。太子的寝殿内,我端坐锦床边缘,头上蒙了一层大红色的薄纱。
不知过了多久,薄纱被挑起一角,顺着玉如意的柄,我看到太子殿下紧抿的薄唇。
听闻阿姐要被皇帝赐婚莫将军之前,太子在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两天。
我赶忙垂下眼睑,一时竟说不清情绪中无措和难过哪个更多些。
萧凌云伸手轻抬我的下巴,指尖微凉,我抬起头撞入那双温柔的眸子。
都说太子才貌双绝,芝兰玉树,今夜更是漂亮的过分。
我心中一颤,脸不禁微微热了起来,「殿下……」
「你我既已是夫妻,荞儿不必拘谨。」太子虽不喜我,可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和善。
我看着他温柔的眸子,红着脸改口道,「夫君。」
萧凌云不说话,唇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见我双颊绯红的望着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这下更是连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
我心下了然他是故意的,又羞又恼,「殿下莫要作弄宁荞。」
「好。」萧凌云掩下笑意,一挥袖子端坐在寝榻边,眸光温润,眼瞳里点点碎碎的烛光摇曳,「时候不早了,歇息罢。」
「是。」
我的心跳的像打鼓,起身去解他的衣物,手刚碰到他的衣襟便被他握住了。
我还未来得及问他这是在做何,便被他轻轻的搂进怀里,动作间被耳边的步摇打了脸,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笨丫头。」萧凌云看了看我头上的步摇,笑容和煦温吞,「去解了钗环再过来。」
2
铜镜前,我慢吞吞的卸下最后一支玉钗。
「春宵苦短,荞儿莫要误了时辰。」萧凌云俊眉一挑,坏心眼儿的开口催促。
「芙蓉帐暖,殿下何须急于一时。」我自知再拖延更要失了礼数,便挪步过去,被他一把拥入帐中。
「小东西牙尖嘴利,终于舍得过来了?」萧凌云语气轻轻,气息温热湿润,唇在我的耳边厮磨,「甚香。」
我羞赧的把脸转向别处,不敢告诉他我用兑了花瓣的水泡了两遍澡,「殿下喜欢便好。」
正出神间,他已经轻轻放下扣在床头的喜帐,纱质的帷幔中是另一番天地。
成婚之前宫中的嬷嬷教过我,此刻被萧凌云凝视着,一紧张竟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荞儿为何不敢看我?」
好在他只当我是害羞,温热的掌心轻轻摩挲我的脸,我将视线慢慢移向他,心悦已久的人此刻近在咫尺。
殿内烛火跳跃,气氛越来越旖旎。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我感觉到萧凌云的身子僵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着他。
「荞儿,等我。」
萧凌云靠近我,额头相抵而语,只沉默了片刻便起身,面色微沉。
我看着他在床边穿衣,犹豫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轻颤,「殿下,可是宁荞做错了什么?」
「我有要事必须出宫一趟。」萧凌云回头看了我一眼,只一眼便又转过了身,「今晚倒是要委屈荞儿了。」
我一听他有要事,起身下床,「宁荞为殿下更衣。」
「天色已晚,早些歇息罢。」
萧凌云将我的外衫捡起披在我身上,大步离开,留下我一个人独自站在寝殿。
3
霜珑和悯枝快步跑进来,给我披上滑落的衣物,「太子妃,更深露重,小心着凉。」
「无碍。」话一出口,我便觉得心口喘不上气来,「都去歇息罢,今日你们都累坏了。」
「太子大婚会有什么急事,要成婚当晚撇下太子妃。」悯枝是个直性子的,心疼我,一边落泪一边说着。
「悯枝,不可。」我摇摇头,开口劝她,亦是劝我自己,「太子的事是大事,比儿女情长重要。」
「明日皇后那边……」霜珑皱了皱眉头,一脸愁容,「只怕太子妃要吃些苦头了。」
皇后向来不喜我,大婚当日太子又拂袖离去,我没有尽到为人妻子的本分,她不高兴是应该的。
可成婚之前我便想好了,若我不能为太子分忧解难,那便让东宫一片太平。
「好了。」想到这里,我故作轻松的笑笑,「今日我大婚,你们一个哭一个愁的成何体统?若如此,明日便将你们许了人家,离了我罢。」
待霜珑和悯枝离去,我坐在玉石绕砌的小阁中,倚栏望月。
夜色深沉,东宫的夜晚尤其静谧。
受惯了北疆的寒风,初回京城时还感觉不适应,通常阿姐还穿狐裘的时候我便已经褪去厚重的棉衣。
可此时,纵使身着锦衣华裳,还是感到丝丝清冷。
自阿娘故去,我还从没有祭奠过,一是不能,二是不敢。
她连像样的衣冠冢都没有,人死灯灭,卷席而葬,化为天地。
自此世间再无阿娘。
两三杯酒下肚,我心里发苦。
只觉得东宫的灯台闪烁明灭,忽远忽近,我两眼朦胧,看不清光影。
4
翌日,我举着茶盏,胳膊开始发抖皇后才接过我给她敬的茶,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我又跪了许久她才幽幽开口,刀子般的眼神终于落在我身上。
「本宫心仪的太子妃向来只有钰儿一人,只可惜被皇上指婚莫家,倒叫你捡了便宜。你若能为皇家开枝散叶也算有些用处,可你倒好,大婚当晚连自己的丈夫都留不住,真是没用。」
「母后教训的是,是荞儿无能了。」我面上赔着笑,不住的道歉赔罪,「往后荞儿一定好好侍候太子,不让母后劳心。」
「罢了吧,太子妃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的。」皇后放下茶盏,挥了挥手,「去宫门外跪着罢,本宫看见你就直犯恶心,太子什么时候回来你便什么时候起来。」
我乖乖的行礼退下,去到坤宁宫的宫门外跪着。
「太子妃,您好歹是太子妃,是丞相的女儿,皇后娘娘她太过分了。」悯枝见来来往往的宫人对我议论纷纷,动辄又要掉眼泪。
「悯枝,不可以哭。」我跪的笔直,丝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人来人往,莫更教人看了笑话。」
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别人对我的异样眼光,什么丞相府的嫡二小姐,只是个名号罢了。
丞相府真正的嫡女只有一个,就是皇后口中的钰儿。
我的阿姐宁钰。是个一貌倾城,般般入画的妙人儿。
是丞相和长平公主的女儿,是凤命,一出生就是太子妃的人选,万千宠爱于一身,碧玉之年嫁给青梅竹马的骠骑将军。
就连当朝太子,我最在意的人,也对她情根深种。
5
我只怕再重活一世,也没有像她那样多的人来在意我,只因她的母亲是长平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姐姐。
而我的亲生母亲是长平公主的洗脚婢,丞相醉酒后一夜荒唐,她怕死所以逃了,起初她自己逃,后来带着我一起逃。
一直到那苦寒之地,漫山遍野的荞麦。兴许阿娘是觉得那里的土地适合命硬的人生存,我们在那里扎根了。
我才终于有了名字,秦荞。
我阿娘姓秦,是个有点好看的、温柔的、胆小的阿娘。
她告诉我要懂事,要会忍耐,像我们这种如杂草一般的人,只有会看人脸色才能活下去。
安静的日子还没过两年,阿娘这些年的奔逃,再加上生我时落下的病根,她撑不住了。
我亲手挖坑埋了她。
层林尽染,漫山荞麦。
我的亲生母亲,死在了下霜之时,荞麦成熟之际。
一直到我十岁那年,天子下令开辟荒地,我才被丞相父亲找到养在长平公主名下。
高傲的公主见我第一眼,只抬眸看了看我枯黄的头发,旋即那双极美的丹凤眼中便盛满睥睨孤傲。
「宁荞,果真如那荞麦一般,命又贱又硬。」
自此,我就知道阿姐是金镶玉,是天上月,我只是野地里疯长的荞麦。
6
「太子妃……」夕颜见我失了神,轻声唤我,「您可是又想夫人了?」
我回过神来,垂下眼睑,只一瞬便不着痕迹的将眼中的泪水掩了下去。
自我入府闲言碎语就没有断过,他们说我阿娘是上不得台面的洗脚婢,只有霜珑和悯枝会称我阿娘为夫人。
「我无碍。」我端正的跪着,忽略心底那一点点的惆怅,「都过去了。」
说话间,远远见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妇人走了过来,我认得,他是晋王的母亲惠贵妃。
晋王萧凌风,我给父亲送糕点时,偶然间听父亲在书房和人说起过。
惠贵妃多年盛宠不衰,晋王恃宠而骄,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呦,太子妃。」惠贵妃显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打了声招呼便径直走向坤宁宫的内殿。
再出来时已近晌午,她走到我面前,虽极力想掩饰眼中的幸灾乐祸,可忍不住勾起的唇角还是出卖了她。
「太子妃啊,我都听皇后娘娘说了,你犯的可是大错,一个女人,新婚夜留不住丈夫,将来如何能有荣宠?」
见我不说话,她拨弄着头上的珠翠,纤纤玉指白皙修长,「皇后如此宽厚仁和的人如今被你气成这样,幸好你不是我儿凌风的妃子,不然我非……」
我微微笑着抬头看她,惠贵妃那眸子虽是斜睨着我,倒也十分的风情万种,怪不得皇上喜欢她。
她意识到说的话不妥,便也不再纠缠,转身领着一众婢女走了。
「太子妃……」悯枝刚要开口。
我接过她的话,依旧是淡漠的神色,「忍着。」
7
直到日头快要落下,萧凌云才急匆匆的往坤宁宫赶,一见我在宫外跪着,疾步走了过来。
他扶起我,眉心微皱,「荞儿,你受苦了,可是母后有意为难你?」
我摇摇头,笑着对他道,「是宁荞的错,第一次请安便睡到晌午才进宫,失了规矩,该罚。」
「你在长辈面前一向谨小慎微,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
我刚起身一时难以行走,只能拽住他的衣角,「殿下,真的是宁荞的错,回府吧,臣妾有些累了。」
萧凌云叹了口气,抱起了我,我躲在他的怀中抬头看他,眉宇间似还有几分我初见他时的样子。
我初入丞相府时,正是春末夏初之际,花阴重叠,香风细细。
我初来乍到畏惧生人,躲在带我进府的林嬷嬷身后,只漏出个眼睛看周围的人。
孤坐高位的少年唇角带笑,眸光宽和周正,如温润公子般,一看便知好脾性。
「荞儿,快来拜见你太子哥哥。」父亲看我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些不耐,「快过来,莫要教你太子哥哥看了笑话。」
我还是不敢吭声,紧紧拽着嬷嬷的衣角。
父亲口中的少年笑了一下,并无半分不悦,「荞儿自小生活在那荒无人烟之地,害羞不喜陌生人也是正常,过些时日自然便与我们亲近些。」
我听到他这么说,又探出头来望了他一眼,对上他那双温和的眸子,赶紧缩回了头。
小时不懂说什么形容词,只知道看他第一眼时就觉得他丰神俊逸,美不胜收。
「殿下昨日一夜未归,许也是乏了,歇息罢,我让霜珑过来给我上药就好。」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开口催促他去歇息。
「荞儿,你不懂礼数让母后生气,这些日子就在殿中闭门思过好好学习规矩,无事便不要出门了。」萧凌云低着头给我抹药,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也只是一瞬,我的面上就恢复往常的笑意,「是,宁荞知道了。」
8
不出两天,太子妃举止有失,被太子罚重新学规矩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皇后一脸厌恶,看向她面前端正跪着的我,「幸好太子现在只纳了你一个,不然你这个太子妃,倒真要让人看笑话了。」
说罢,免了我每日的请安,再也不想看见我,之后也果然每日吃斋念佛不再见我。
萧凌云不在东宫,他让我随嬷嬷学规矩后便离开了,临走前说是要去军营。
过了几日,宫外有人送进来两只兔子,通体雪白,皮毛柔软。
萧凌云不在,悯枝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叉腰皱眉,面上有些凶狠。
「太子殿下把太子妃禁足又给太子妃送兔子,这和打人一巴掌又给颗甜枣有什么区别?」
「麻辣兔头,酱兔腿。」霜珑面无表情的附和道。
我手里缝着给阿姐孩儿的肚兜,闻言忍俊不禁,抬眸看了一眼忿忿不平的两人。
「太子不是会有意降罚的人,他这么做想必是有他的道理,我们照做就是了。」
我看着那两只活泼可爱的小兔子,伸手捻了片菜叶递过去。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养兔子了,之前在丞相府也养过一只,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白。
后来小白生病,周围的下人都说治不好,不愿意搭理我。
我抱着小白站在院子里,手足无措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后来太子碰巧来丞相府,是他帮我的小白找了大夫。
我早有耳闻萧凌云恩威并施,贤名远播。
但经此事之后我便确信当朝太子是个貌美心慈,恩济天下的高洁储君。
9
不知过了多久,兔子生了两窝,太子寝殿外的枫叶都快落尽了萧凌云才回来,他是深夜赶回来的,并未惊动任何人。
进入寝殿,安静坐在床沿看着身着白色丝质里衣,露着半边肚子,松垮垮盖着被角的我。
我一向睡的浅,听见动静睁开眼睛,朦胧中看见我床边坐了个人时心尖儿一颤。
「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进来的?」我惊慌失措的爬起来,拉起被子裹住自己。
那人并未说话,转过脸来看着我,皮肤比离宫之前黑了一些,那双眸子却依旧灿若星辰。
「太子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惊喜之余又把他喊做哥哥,回过神来,感觉气氛有丝丝凝固。
听到我的话,萧凌云笑了,幽深的眸子也染上了几分笑意,「数月不见,荞儿的规矩学的越发的好了。」
我知道他又是在逗弄我,从容不迫的对他道,「殿下此行出宫消瘦了不少,这几日定要好好补补,臣妾学规矩一事就不劳殿下挂心了。」
听到我的话,萧凌云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眼神温润,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我越发圆润的大腿和肚皮。
「军营地势偏远车马劳顿,是不如荞儿,愈发的珠圆玉润了。」
我的脸腾的红了,拉起被子更加把自己捂了个严实。
萧凌云似是有些触动,伸出手把我垂在耳边的长发拨到脑后,「荞儿与我本是夫妻,怎的这般拘谨。」
我抬起头看他,大红的喜帐下他的面容越来越清晰,眼神温柔平静,如同秋夜里的溶溶月色。
周围的一切都沦为陪衬,我的瞳孔中倒映出他的样子,一瞬间,许久不曾悸动的心又跳了起来。
我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平生第一次心里有心酸的感觉。
这么温润柔情的男人,爱的是阿姐。
但是我不怪他,若我是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阿姐。
10
我早就知道,阿姐从小就是作为太子妃来教导的,端庄优雅,落落大方。
若是此刻的人是她,断不会把萧凌云唤错是太子哥哥。
这样一想确实是我太小家子气,我和阿姐根本无法相比。
「荞儿?」耳边传来萧凌云的声音,他的手随之抚上我的脸,「你总会这样出神,让我琢磨不透。」
我抬起头视线和他撞上,嫣然一笑,「殿下,宁荞自小孤单惯了,发呆便也成了习惯,望殿下见谅。」
「我说过了,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
饶是再难维持住一贯的温和沉稳,萧凌云的声音依旧如玉山清泉,温柔入耳。
「是。」我知他此时是有些生气,赶紧低下头,「殿下,深夜回来可是乏了,早些歇息罢。」
「荞儿,为何不再唤我夫君了?」萧凌云声音低沉,眉心紧锁,那双眸子直视着我。
我的思绪流转,低下头轻声低语道,「夫君,早些歇息罢。」
说罢,我起身要为他更衣。
却被他握住了手,眸光意味不明,「疏离僵硬,你当真连敷衍我都不愿意?」
话虽不悦,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
我早就知道,太子殿下就连生气时也是很温柔的。
「殿下……」
「罢了,是我不好,荞儿禁足这些时日难免心中不悦,明日便带你出宫罢。」
我的话还未出口,萧凌云便转身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竟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11
一路无言,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得罪了太子,竟让他一反温柔的常态,对我不冷不热。
马车在莫将军府前停下,阿姐从府中迎了出来,明媚阳光里,笑颜如明珠生晕。
我看着她向我走过来,清丽的笑容和当时十二岁的她如出一辙,口中唤我,「荞荞。」
丝毫没有大小姐的架子,一看便知被保护得很好,天真无邪,心无杂念,像清澈的水滴一般晶莹剔透,毫无瑕疵。
不似我,那些阴暗的念头以晦暗阴郁的情绪为养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疯狂肆虐,永远也上不得台面。
阿姐远远的伸出双手,我上前握住,还未来得及和她说话,她便俯身给我行礼。
我看了看她圆了一圈的肚子,扶她进府中,「阿姐,你如今身子不方便,怎的还要到此处迎我。」
「荞荞,此话可不能再提。」阿姐笑了笑,握着我的手,「如今身份不同了,你是太子妃,我们虽是姐妹,可在外还要讲究礼数的。」
「那阿姐下次莫要去府门口迎我,我们姐妹俩,私底下不在意这些劳什子礼数。」
这么些年,除了阿姐就是萧凌云待我最好,若不是她心仪莫将军,此刻的太子妃就是她了。
「好好好……」阿姐点头,拉着我在她房中坐下。
我闻到熟悉的味道,目光看向冉冉升起轻烟的香炉。
阿姐酷爱柏子香,再佐以其他花草,清隽悠扬,若是用来熏衣,香气可持续两天不消散。
我成婚第二日,萧凌云在坤宁宫前抱我回东宫时,身上也是这么清隽的香气。
我勾起唇角,视线从那香炉上移开,和阿姐说了一会儿体己话。
「荞荞,太子哥哥待你如何?」阿姐小声的问我。
我想起从昨天到今天,我与太子之间冷淡的气氛,笑容温柔似水,「太子待我极好。」
「那阿姐就放心了。」阿姐低下头抚了抚肚子,面上一片幸福之色,眉眼间沾染几分娇羞的样子教人移不开眼。
「还有四个月,阿姐的孩儿就要出生,你也要加把劲,能为心爱之人生孩子,也是一种幸福。」
「阿姐说的是。」我喝了一口茶水,轻声附和道。
太子和太子妃大婚近三个月没有圆房,说出去倒真要教人看笑话了。
12
京城的深秋,寒蝉凄切,落叶辞柯。
阿姐派人来请,要往慈光寺为她腹中孩儿祈福,邀我一同前往。
慈光寺外的青石路,十里红枫,黄叶铺地,我与阿姐同乘将军府的马车,言笑晏晏。
阿姐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喜悦之情绽上眉梢,「曲径通幽,层林尽染,我们姐妹二人在这般好光景中去往慈光寺,倒也不俗。」
她心思澄净,总能为一点点小事就喜笑颜开,自我回府至今已六年,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忧虑的神色。
若我像她一般,每走一步都有人为我提前铺好路,我能比她还要乐天知命些。
我望着层叠的枫林,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是不俗。」
也是行刺的好地方。
慈光寺坐隐山林,风景秀丽,自皇太祖在世时便是世家女眷烧香拜佛的好去处。
平日里来的大都是达官显贵的女眷,所以穷凶极恶之徒铤而走险,绑架杀人这些事情也鲜有发生。
我们在这里出事,不足为奇。
我看了一眼骑着马跟在我们身后的莫将军,不着痕迹的掩下眼底那一丝不安分的情绪。
马车沿着小路转弯之际,林子里射出一只冷箭,从我与阿姐中间穿过,钉在马车上。
想什么来什么。
老天倒真是眷顾了我一次。
随后林中百鸟惊鸣,不多时,马车外响起刀剑对峙的厮杀声,霎时间一片混乱。
刺客显然冲着马车里的人来的,莫将军护在马车前寸步不让,沉声叮嘱阿姐别怕。
阿姐惊得花容失色,搂着我躲在马车里,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搂着我的头,霜珑和悯枝更是直接扑在我身上,生怕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我费力的伸出手臂在马车上摸索着,用力拔下那支箭 ,挪开阿姐的手,把箭握在手里细细端详。
箭头凝结着寒光,带着锋利的凉意,说不定已经被淬了毒,要是被它扎一下……
我看了看阿姐白皙的脖颈,眼中闪过一道厉色,用力握住箭身向着阿姐刺去。
阿姐抬起头,温婉的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眼中蓄满泪水与沉痛,喉咙口艰难的溢出两个字,「荞荞……」
不消片刻,便昏死过去。
13
霜珑丝毫不乱,悠然出声,「二小姐出手不够狠厉。」
「眼神也少了几分凶恶。」悯枝随即附和道。
阿姐睁开眼睛,忍俊不禁,轻拍了一下我的手嗔怪道,「荞荞,别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这游戏玩了那么多回,阿姐每次都很配合,我笑意盈盈,真假参半的赞叹,「阿姐这戏倒是越演越真了。」
过了一会儿,周围无声无息,林间小路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莫将军敲了敲马车,安慰了阿姐一阵,吩咐手下善后,便带着我们继续赶往慈光寺。
箭柄上刻有特殊的标识,我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之前行刺我们的人。
没想到他们这么执着,一次不成又卷土重来,非要致我们于死地。
我掀开帘子往后看,鲜血本应比枫叶红上几分,此刻在青石板上氤氲着,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荞荞,你不怕?还敢去看。」阿姐拉住我,神色中仍旧有一丝慌乱。
「还好。」我随口答道,心如止水。
自古一回生,二回熟,我为什么还要怕。
这已经不是我和阿姐第一次遇刺,之前那一次说起来还要可怕些。
眼见着丞相府的仆从都已遇难,我们和刺客之间只隔了数米的距离。
霜珑和悯枝挡在我身前,悯枝因此受伤,我是想不到她们对我能如此忠心的。
萧凌云和莫将军及时赶到,莫将军将阿姐护在怀中,我站在一旁,看着眼前逐一倒下的刺客,有些怔愣。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还有刀剑划破血肉的声音,霎时间感到头皮发麻。
一双手从我身后伸过来,捂住了我的眼睛,掌心温热。
当时的太子殿下并未说任何话,却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君子夺目,光华灼灼。
自此,纵使明知萧凌云已有心悦之人,我仍旧义无反顾的陷了进去。
不撞南墙,誓不舍得罢休。
14
萧凌云听到消息赶来时已是夜晚,深秋的山林格外清冷,石头缝里都渗出凉气。
一向冷静自持的太子,此刻却连披风都未来得及解下,便直奔阿姐的寮房。
我往前迎他的脚步停住,二话不说带着霜珑悯枝转身离去。
「太子妃真是好雅量,受此羞辱竟能面不改色,该说你逆来顺受还是心有城府?」
身后传来男子略带笑意的声音,我转过身,来人恭敬地作揖,「问太子妃安。」
「晋王。」我看清他的面貌,也浅浅笑着,「太子殿下与阿姐自小一起长大,又是兄妹,自然走得要亲近些。」
萧凌风不置可否,那双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太子心仪阿钰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若不是让莫怀远抢了先,如今的太子妃……」
我早已心知肚明,实际上倒也不用他好心来提醒。
萧凌风的话说了一半便不再说,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做派,那眸中却满是嘲讽。
我莞尔一笑,姿态端正,未被他的话扰乱半分心绪,「阿姐温婉贤淑,蕙质兰心,这太子妃位乃至后位,她自是做得的。」
萧凌风似是有些意外我那么大度,笑容有些轻蔑,「话虽如此,若真有那么一天,要你把太子妃位拱手于人,你可舍得?」
「这些事都与晋王无关,晋王多虑了。」我不想再同他纠缠,便要告辞,「深山露重,气候寒冷,还是早些回吧。」
「阿钰有整个丞相府为靠山,太子妃有什么?虽有个嫡二小姐的名头,但那也只是表面风光,实际上有几人真正瞧得起你?」
刚走出几步,萧凌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秋风掠过,惊起满地枯叶,吹得人心萧瑟。
天气当真是凉了。
我的脚步未有丝毫停顿。
自我与太子成婚的那天起,整个相府便与太子绑在了一起。
我阿娘身份低微如何,我不受宠又如何,此刻我再不济也是丞相府二小姐,是萧凌云的太子妃。
未来的一国之母,何须妄自菲薄。
15
夜深人静,凉风习习,太子终于踏月而来。
我起身相迎,礼数周到。
萧凌云握住我的手,扶着我在桌前坐下,面上已没了刚才的冷淡,「荞儿,今日受了惊吓,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劳殿下担忧了,宁荞没事。」我不着痕迹的抽回手,端正的坐着。
「这群乱臣贼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萧凌云的手指动了动,再开口时,神情中带着细碎的讨好,「荞儿,有件事情我思虑再三,想与你说。」
我回望着他,笑容温吞,他一直让我不要拘谨,今日反倒是他拘谨了,「殿下直说便是。」
闻言萧凌云移开视线,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我们成亲当晚,我去了将军府,事发突然没有和你说,阿钰和怀远怕你担心所以才瞒着你。」
「哦?」我故作惊讶,自认为戏演的很好。
面前的人见我这样,眸光深沉了几分,「荞儿,不要这样,你那么聪明,其实早就知道了对吗?」
我摇了摇头,收敛笑意,换上一副认真的面色,「那不重要,殿下这样做一定有殿下的道理,宁荞一介女流,不该过问的也绝不会多嘴。」
萧凌云眉心微蹙,「我在大喜之日离你而去,你难道不伤心吗?」
「殿下希望宁荞伤心吗?」我看向他,感觉到有点好笑。
你若希望我伤心,那我又有何装不得。
可是殿下,作弄我当真就有天大的乐趣吗。
气氛温和的有些凝固,萧凌云沉默片刻后,目光似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不,我只是觉得你太过于冷漠。」
他觉得我冷漠。
但我只觉得多说无益,更无趣。
我缄口不言,只静静地看着他,笑容淡淡的。
「荞儿在笑什么?」萧凌云的面上有些无奈,似是拿我没办法。
我望着他笑得更开心了,眼波流转,和柔温顺,「太子殿下生了双含情眼呢。」
只是这眼中的人从来都不是我罢了。
16
萧凌云见我不温不火的模样,有些许挫败,「阿钰接连遇刺,我恐祸及到你,待回到东宫无事便不要出门了。」
「是。」我低眉顺眼,无半分抗拒。
大婚三个月,禁足两个半月,我倒真是乐得清闲。
这次不知又要多久。
萧凌云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虽不悦,可依旧温润如玉,倒教我丝毫不害怕。
「再过几日便是秦小娘的祭日,到时,我与你一同祭拜她。」
说罢,不等我回应便转身离去。
我是没想到太子竟会不介意我阿娘的身份,我本以为,他允许我独自祭拜阿娘已是最大的恩赐。
「谢太子恩典。」
饶是与他还心存嫌隙,可此时我对他却是十分感激。
这些年来,我谨小慎微,生怕一步走错落人口实,即使嫡母从来没有故意责罚过我。
只是那双凤眸望着我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丝蔑视,我不想看见那种眼神,便告诫自己不要犯错。
正出神间,萧凌云去而复返。
我欲向他行礼,他径直坐到我身边,不发一语。
过了半晌,我见他仍是一副怏怏不乐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萧凌云抬起头,那双眸子中满是对我的不满,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孤离去,你为何不出言挽留?」
我一听便知他是在闹脾气。
自小到大,萧凌云每次在我面前以孤自称,都是在等我去哄他呢。
此刻他眸子微眯打量我时的姿态,倒是和皇后看我时如出一辙。
我一时没忍住,乐了。
「殿下临风玉树,气宇轩昂,自是走的比别个快些。臣妾愚笨,一时想不出措词,倒教殿下徒增几分烦恼了。」
萧凌云牵起唇角,从鼻腔里冷哼出声,再次拂袖离去前,看我的眼神有些凶恶。
「佛门净地不可造次,不然孤一定好好教训你个嘴硬的东西。」
17
再回到东宫时已是半个月后,听说京城来了个会变戏法的戏班子,逗趣功夫十分了得。
京城各位贵女小姐都遣人去请,我不爱凑热闹,便日日在府中刺绣养兔子。
转眼重阳家宴,我坐在萧凌云身边看为首的少年变戏法,只是那张脸我越看越觉得熟悉。
那少年见我一眼不眨的盯着他,转身的空档冲我挤眉弄眼,当真胆大至极。
我掩唇,识得故人来,心中自是欣喜。
小骗子,如今骗到这宫中来了。
宴席即将结束,我找了个借口离席,在长廊的拐角便听闻鸟叫声。
深更半夜,月头高悬,哪里来的鸟儿呢。
「小骗子快出来吧,我知道是你。」我站定,轻声唤他。
少年猛的冲出来,见我丝毫没被吓到,轻拍了下我的肩膀,「真没趣。」
「你好大的胆子呀,在那席上就冲我使眼色。」我轻锤了他一下,做了一个剜眼睛的动作,「当心太子殿下剜了你的这双招子。」
时笙毫不在意,看了看我的头发,「丑丫头,你如今不丑了,头发也不黄了,还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儿。」
「我如今有名字,宁荞。」我纠正他,「可不能再喊我丑丫头了。」
「好好好。」时笙点点头,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你成了太子妃了?好福气啊,丑……」
见我瞪他,时笙赶忙改口,「荞荞心地善良,自当配得上这无边荣华。」
我忍俊不禁,掩唇笑得很开心,「你如今也出息了,竟到这宫中来了,此行到京城赚了不少银子吧?」
我虽未出东宫,可也听闻他所住客栈的门槛都快被人踩烂了。
时笙点点头,一脸的神秘的笑,问我道,「太子殿下待你如何?」
「自是极好的。」我牵起唇角,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怅然。
「那就好。」时笙放下了心,开口道,「若他待你不好,我便带你走,我一路变戏法也能挣不少银子,咱们吃香的喝辣的。」
我刚想再同他说什么,便见时笙脸色变了变,我转过头,看到萧凌云站在不远处,神色清冷的看着我与时笙。
「改日再说罢。」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轻轻的和时笙挥手,转身向着萧凌云走去。
18
东宫静谧如往常,太子寝殿的烛火一直亮到深夜。
「孤与太子妃相识六年多,竟不知太子妃心仪一个戏子,如此说来倒是孤夺人所爱了。」
萧凌云许久未开口,一开口便是如此伤人的话。
「殿下误会了,臣妾与时笙只是旧识,我与阿娘露宿破庙,他装鬼骗我们的烤红薯,阿娘见他可怜,便给他找了个戏班子当学徒……」
「孤不想听。」
我的话未说完便被萧凌云打断,他的面上此刻冷若冰霜,哪里还有往日的温和宽厚。
我垂下头,不再解释,「是。」
又是半晌的安静。
安静到连烛火的噼啪声都一清二楚。
我的心就像被放在那烛火上煎,翻来覆去。
「若孤来得不及时,你是不是就答应和他走了?」
萧凌云那目光始终直视着我,再开口时声音比他的脸色还冷。
「太子殿下多虑了。」
多说无益,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在这种状况下,只怕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既如此,罢了。
萧凌云冷笑一声,说出的话正戳我的心窝,「荞儿性子如此冷漠,当真是不适合做孤的发妻。」
我抬头望他,心头泛起寒意。
到底是秋天了,纵使在殿内也感到几丝寒凉。
你与我成婚前不计较我性子孤僻,如今倒觉得我不配你了。
纵使心中百转千回,我仍是温顺一笑,不予辩驳,「殿下说的是,若是阿姐为太子妃,定能教太子殿下满意。」
19
「宁荞!」
伴随着萧凌云的一声怒喝,桌上的茶盏碎了一地。
我盈盈跪伏,世人皆知太子殿下貌美心慈,温润尔雅,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萧凌云走了过来,掐起我的下巴,眸中怒气随烛光跳跃。
「你说的没错,阿钰自嫁给怀远便恪守妇道,尽心侍候夫君,生儿育女,确实比你做得好。」
他丝毫不介意我的淡漠,开始自说自话,声音中恨意甚浓,不知道是在恨我,还是恨他自己。
「若如今的太子妃是她,断不会在深夜私会一个戏子。」
虽早就知道太子心仪阿姐,可此时听他亲口说出,心里仍感痛楚。
我抿唇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殿下说的是。」
萧凌云微怔片刻,继而冷笑出声,在锦榻边坐下,姿态端正,那双眸子如夜色般深沉。
「既为太子妃,便要尽到应尽的职责,荞儿,知道怎么做吗?」
我怎会不知。
太子殿下稳坐朝堂二十余年,说的哪一句话是多余的。
他是在提醒我,我的存在就是为皇室开枝散叶,此刻因儿女情长在此与他纠缠不休,实是不该。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冷静矜持,男女之事全凭我自愿,他不会强求。
我心中明了,失望更甚,第一次生了反骨,「臣妾愚笨,请太子殿下明示。」
萧凌云皱眉,起身赌气似的解了腰间玉带,褪去外衣,将我抱入帐中。
坦诚相对时,萧凌云轻抚我的脸,眉心轻皱,眸光沉重。
「荞儿,为何不再笑了?」
「你对着他的时候不是笑的很开心吗?为何在孤面前只有疏离与算计?」
我不说话,他便将我的眉眼一寸一寸看尽,指尖抚上我的唇,温柔缱绻。
仿佛刚才一切的不悦都只是一场梦。
「荞儿,说你愿意。」
他的声音消失在我的颈间,带着痛苦与挣扎。
「孤不想在榻上欺负你。」
20
翌日,我在院子里喂着兔子。
忽而又听到熟悉的鸟儿鸣叫,随后是猫,再然后是狗。
悯枝和霜珑一脸不解,我向着院外瞥了一眼,无奈道,「出来吧小骗子。」
「我叫时笙。」时笙从院外探出头来,面上带着狡黠的笑,「你也可以叫我戏法大师。」
「你怎的来了?戏法大师。」我环看四周,萧凌云不是不喜他吗?怎的把他找来了。
果不其然,时笙话锋一转,「是你家太子殿下找我来的,他说你心情欠佳,叫我来给太子妃变变戏法解解闷。」
「亏得他好心了。」我淡淡的,想不通萧凌云此举何意。
昨儿个晚上还一口一个戏子,气得摔了我的茶盏,今儿个便把时笙找到东宫来了。
「哎,丑丫头,你为何不开心?难不成是昨天与我多说了几句,惹得太子殿下发怒了?」
时笙皱了皱眉头,妄想从我脸上找出答案,半晌,没头没脑的来了句,「你这么着,好歹对人家温柔一点。」
我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时笙见我不明白,捋起袖子给我看他手臂上那圈疤痕,「你看你给我咬的,你这丫头,性子太烈,不好,不好。」
我瞪起眼睛,还口道,「我和我阿娘实在饿急了才偷挖了人家一个红薯,被你骗了去,我怎么能不生气?」
「好好好。」时笙一脸怕了我的样子,赶紧放下袖子,「我的错我的错。」
「那作为补偿,我教你变戏法吧?」见我一脸的不服气,时笙眼珠一转,以物诱之,「我的好宝贝可多了,送几件与你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我向他伸出手,「快快拿来。」
21
太阳落山之前,我已让霜珑将时笙送回客栈。
太子回到东宫之时,院中只剩我坐在老树下,安静的绣给阿姐孩儿的小鞋子。
秋风瑟瑟,吹起眼前人的衣角,相对无言。
「荞儿,怀远不日将要出征,你无事时便可去找阿钰,你们姐妹许久未见了。」
沉静许久,萧凌云在我身侧坐下,面色比昨天柔和了不知多少。
「是。」我低头不看他,态度还算温和。
「昨日之事是我不好。」萧凌云握住我的手,神色柔软,「今日,可见到时笙了?」
「见到了,谢殿下。」
见我不温不火,萧凌云轻叹一声,「如今荞儿与我确是越来越疏离了,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还是这东宫下人慢怠与你?」
我手指动了动,垂眸不语。
我每日锦衣玉食,清闲自在,太子虽不喜我,可也温润宽和,你若问我有何不满,我倒真说不出来。
「殿下多虑了,如今殿下与臣妾已是夫妻,相敬如宾,何曾疏远过。」
萧凌云的手紧了紧,「自成婚那日起,我便认定这一世要同荞儿携手,昨日是我失态了,我向你赔礼。」
我浅浅勾起唇角,和顺的眸子望着他,「谢殿下厚爱,殿下心怀万民,臣妾自然也不会囿于儿女情长,此举实属折煞臣妾了。」
我是在告诉他,我不会拈酸吃醋。
顺便提醒他身为一国太子,应心系天下,不应困于家长里短。
萧凌云那么聪明,他一定听得懂。
22
转眼莫将军出征已两个月,京中下起大雪。
我闲暇时总会去找阿姐,用从时笙那儿学来的三脚猫功夫给她变戏法。
每到这时,阿姐眉开眼笑之际常会嗔怪我,「这般小孩子心性,以后你乃一国之母,到那时万不可玩物丧志。」
阿姐如今已孕八个多月,身子愈发沉重,每当她轻抚肚子时,眉眼中的温柔与期冀让我不自觉的有些羡慕。
见我直直的望着她,阿姐握住我的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荞荞,你摸摸。」
手心忽然感觉到她的孩儿在乱动,我惊诧的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阿姐,他动了,动了。」
阿姐覆上我的手,温热的掌心暖着我微凉的指尖,「再过三个月,你也会感觉到你孩儿在踢你,翻身打嗝,可不闲着呢。」
我的心绪动了动,眼中的笑意冷却下来。
我的孩子来到这世上,只是因为萧氏血脉需要继承,皇室需要储君,仅此而已。
是夜,我转身看着萧凌云熟睡的眉眼,手轻轻抚上他的眉间。
时至今日,我心动的少年已经长大,即使年少情深,也终归还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太子哥哥。」我忍不住轻唤出声。
和萧凌云带笑的眸子相对时,我有一瞬间的错愕,手被他握在掌心。
「荞儿,唤一声夫君来听听。」
「夜深了,殿下怎的还不歇息。」我收回视线,没想到他会忽然睁开眼睛。
萧凌云靠近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颈间,眉间染上一抹情动,「珠玉在侧,教孤如何睡得着?」
殿内炭火烧的正旺,帐中气氛旖旎,衣衫尽褪时,萧凌云的手抚上我的肚子,随后挫败的放开了我。
「你怎的这么快就怀上了?」
说这话时,太子殿下那双漂亮的眼睛睨着我,眼中沾染一层雾气,语气听上去有几分哀怨。
我抬眸,颊边被他刚才撩的烫人,一本正经的与他实话实说。
「殿下英勇。」
23
新年之前,阿姐拖着沉重的身子进宫看皇后,执意邀我也一同前往。
我想了想皇后对我的态度,还是拒绝道,「我还是不去了,皇后见了我只会徒增烦恼。」
阿姐拉着我的手,面上十分认真,「皇后怎会如此呢,她亲口与我说过,你沉稳端庄,甚得她意。」
「荞荞,你要相信阿姐,相信太子殿下,我们永远都会保护你的。」
成婚这么久,除了刚开始皇后见我那几次,后来再去请安她都是闭门不见的。
这次再踏入坤宁宫的大门,宫女们看我的眼神显然又是在说我又来自讨没趣了。
出乎意料的,皇后娘娘只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说了句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便让我坐下。
虽没有看阿姐时的喜爱之色,可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冷漠。
傍晚,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宫墙,我起身与阿姐道别。
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宫女急忙忙跑进来,泪眼婆娑,往前扑通一跪,「夫人,将军出事了……」
我刚要拦着,阿姐便上前询问,「出什么事了?」
「将军此次出征,全军覆没,将军……将军也……」
她的话还未说完,阿姐便直接昏了过去,我赶忙扶着阿姐,看着瑟瑟发抖的宫女,怒从心生,「霜珑,宣太医!把这个多嘴的拉下去杖责!」
正在此时,萧凌云从院外疾步走进来,抱起阿姐。
当晚,阿姐在东宫生下一个大胖小子,白嫩可爱,眉眼像极了莫将军。
因着早产,阿姐十分虚弱,我望着她苍白的脸,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我阿娘也是因为生了我才落下了病根,最终早早的撒手人寰。
深夜,万籁俱寂,悯枝给我披上衣物,扶着我在榻边坐下,「太子妃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大小姐那边有人照料着,您自当歇息罢。」
我回想起今天那个冒冒失失的宫女,问霜珑,「是我们宫中的人吗?」
「不是。」霜珑摇摇头,神色凝重,「我去问了教规矩的嬷嬷,她是昨日上午才进宫的,估计是哪个有心的人故意支使。」
我不再言语,静静沉思。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伤了阿姐,又牵连了我,实属一箭双雕。
24
出神间,萧凌云走进殿内,面色有些疲惫。
刚坐定,便同我说道,「荞儿,阿钰刚生了孩子,又听闻怀远离去的消息,这些日子就在东宫休养罢,你们姐妹在一处,自比她一个人要好些。」
他没有责怪我,倒是我意料之外的了。
「是。」我点点头,我也担心阿姐一个人想不开会做傻事,如今在这东宫,我也能放下了心。
待她精神恢复一些,再回府也不迟。
「既如此,辛苦你了。」
说罢,萧凌云起身往殿外走去。
悯枝有些气急,「太子殿下怎能把将军夫人留在东宫?教人怎么想?这传出去,太子妃的脸往哪儿放?」
「悯枝,不可放肆。」我轻声斥责。
我感念悯枝救了我一命,平日里偏宠她,所以时至今日,她倒什么话都敢说了。
我见悯枝咬着唇,神色委屈,便拉着她和霜珑坐下。
「自从我十岁进丞相府你们便一直跟着我,自然知道我与阿姐,太子殿下,莫将军,已七年的情分,如今她遇事,我怎能舍弃她?」
悯枝点点头,擦去眼中泪水,「奴婢知道了,以后会好生照料大小姐的。」
「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息罢。」
悯枝和霜珑退下,我一个人在寝殿中坐了很久。
回想起今日那个宫女,还有那几次刺杀,以及来历不明的箭,桩桩件件都冲着阿姐。
世人都知莫将军是太子的左膀右臂,阿姐和我又是当朝丞相的女儿,那些人莫不是想瓦解太子的势力。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人,晋王萧凌风。
25
新年已至,阿姐望着怀中孩儿日益粗壮的小手小腿,脸上才终于有了笑容。
眼见阿姐孩儿已满月,我执意给她擦背。
氤氲的热水中,阿姐遮遮掩掩,仍旧被我看到她胳膊上的疤痕,心下一惊,「是我与殿下成婚那日伤的吗?」
「无碍,已经大好了,伤的也不是很重。」阿姐躲闪着我的视线,出口安抚我。
怎么能伤的不重,阿姐自小金尊玉贵,只怕要痛死了。
「为何要瞒着我?」我嗔怪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何不与我说?倒是要与我生分了。」
说到这里,阿姐倒是比我还要难过几分,「当日你与太子殿下正大婚,说起来是阿姐不好,新婚那日留你一人……之后恐你再想起心中不愉快,就没再提起。」
「荞荞,莫怪太子,他一心一意珍视的人从来都是你,莫要多心。」
「阿姐,你怎的这样傻?我又怎会生你的气?」我说罢,赌气背过身去。
「荞荞,是阿姐不好,是阿姐的错。」阿姐好声好气的哄了我好一阵。
我终于转过身来,「以后可不能再瞒着我了。」
「好,以后,再不会瞒着荞荞了。」
26
新年家宴,我坐在萧凌云身侧,与他一同给皇上和皇后敬酒。
皇帝前些日子打猎时不慎摔下,病了好些时日,一向硬朗的身体此时越发的憔悴了。
萧凌云每次提起也是一脸的忧心。
转眼间,又是春季,东宫的桃花树抽出了新芽,我的肚子也慢慢隆起。
桃花谢时,我已孕五个月,当我第一次感觉到我的孩儿在动时,心中才渐渐有了初为人母的喜悦。
身子越发重了,甚感疲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是夜,萧凌云转身看着我,「荞儿,阿钰在东宫的这些时日,我从未听见过半句闲言碎语,可见你御下有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不置可否,你执意将阿姐留在东宫,原来你也知道别人会说些闲言碎语。
可你仍旧那么做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殿下见外了,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只是阿姐一直留在东宫终究不是办法,莫教有心人做了文章。」
我若连东宫的院子都理不清,以后该如何面对你的三宫六院。
可若阿姐一直留在东宫,时间久了难免要生出是非。
「我有愧于阿钰,她早前就说想回府,被我拦了下来,我担心会有人借机再伤害她,此时没了怀远的保护,处境更加危险。」
萧凌云搂着我,「父皇身体抱恙,这宫中不日恐将掀起腥风血雨,待事成之后,我与荞儿白首不相离。」
我虽知他身为太子儿女情长不可为,可仍旧是有些许动了心,「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我心仪荞儿,荞儿当真不知?」
知与不知,我又怎么能确定呢。
可这一刻,你说我便信。
27
桃花谢了一地后,东宫的昙花一现。
宫中忽然到处在传太子登基后,会即刻立阿姐为皇后的消息。
一夜之间,流言蜚语如雨后春笋一般,越冒越多。
萧凌云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只剩下一脸的担忧,「荞儿,你莫要听外面乱说,我也不知道,怎会在一夜之间到了这个地步。」
「有心人有意为之,殿下不必挂怀臣妾。如今皇上身体抱恙,宫中又传出你图谋皇位,殿下此时该想办法保全自己。」
我看着他,他的确是在担心我,可是我却有些失望,身为太子,他之前是做的很好,冷静沉稳,杀伐果断。
如今,倒是越来越不稳重了,想必对我真的是有几分真心的。
可身为君王,应牵心的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小小的事情便绊住了脚,将来如何继承大统。
我淡漠的样子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怀远临走前让我一定保护好阿钰,我才留她在东宫这么久,荞儿,你难道丝毫不在意……」
「殿下,做你该做事情罢,臣妾这几日要抄写佛经给父皇祈福,想必是没空再见你了。」
萧凌云衣袖下的手握紧,还在继续纠缠,「荞儿,有时候我真的猜不透,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直以来,我一直尽力维持的体面,此刻看着竟也不太体面了。
「臣妾想当皇后。」
我见他还是不醒悟,直视着他,语气轻轻,丝毫不遮掩我的野心,「殿下若真的心仪宁荞,就应以宁荞的梦想为己任。」
阿姐匆忙从殿外进来时,我正在案前安心抄佛经。
她一到我面前便急切的解释道:
「荞荞,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你可听说了?太子殿下是心悦你的,当日皇上想将你赐婚怀远,太子在殿外跪了两天才让皇上收回成命……」
听闻阿姐的话,我心中一涩,竟笑了起来。
「荞荞,你笑什么?」阿姐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我在笑我自己。
之前耿耿于怀太子心仪阿姐,如今知道太子殿下一直以来心悦的人是我,我倒觉得他喜欢谁都没那么重要了。
我大抵正如嫡母说的那般「脾气古怪」「心思难测」。
「阿姐,我不是小孩子了,岂会在乎那些闲言碎语,阿姐待我如何,我心中自是有数的。」
我转身吩咐霜珑再拿个垫子过来。
「阿姐如今心浮气躁,便与我一同抄写佛经,静静心罢。」
28
萧凌云这一去便是半个月。
他回来时,我仍坐在案前抄佛经,一连抄了这半个月,当真受益良多。
只是身子日渐沉重,有些微不适。
「荞儿。」
他在身后唤我,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味道,我未抬眸,也未曾停下手中的笔。
「殿下身上的血腥气太重,沐浴后再来罢,臣妾身怀六甲,免得冲撞了。」
萧凌云慢慢的转身离开,饶是悯枝此时都有几分不忍心,「太子妃,您当真要如此疏离太子殿下吗?」
我停下笔,揉了揉发涨的眼睛,「太子在这太平盛世里沉溺太久了。」
我早先认识的萧凌云不是这样的,他杀伐果断,有勇有谋。可如今,有些过于优柔寡断了。
兴许是有了心爱之人,便等同于有了软肋。
想到这里,我重新提起笔,写未完成那一角,「我将来若成为一国之母,也应心怀天下,督促帝王建功立业,不可拘泥于情爱。」
日暮西垂,天色将暗,时笙又学着鸟儿啁啾的叫声进了东宫。
等他道明来意,我才知他是来道别的,「荞荞,见你如今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要走了,去江南。」
我微怔了一下。
江南甚好,我阿娘的故乡就在江南。
我心有不舍,可终究也明白,时笙天生自由,不会困在这方寸之地。
我沉默良久才开口问他,「何时动身?」
时笙伸出手,我便也默契的随之伸出手,不多时,他一挥手在我掌心变出个小物什,「明日便走。」
「丑丫头,不要舍不得我啊,你还记得那日我同你说的话吗?」
「你若在这宫中过得不开心,便来找我,我有的是法子逗你开心。」
「千万要记得啊,我在江南。」
29
五日后,宫中事变。
皇后传来密信,皇帝突然病重,怕是撑不了几天了。
而太子前日已前往滁州赈灾,估摸着这起子也已经走出很远。
宫门已被晋王派兵围得严实,根本出不去,外面也根本不知宫里的情况。
见了皇后,我来不及安慰她,开门见山,「父皇病重之事可有别人知晓?」
皇后也知事态紧急,并未兜圈子,「惠贵妃。」
果然,晋王深夜身着铠甲求见皇上,被我拦下。
我看着他铠甲上沾染的鲜血,稳了稳心神,「晋王,夜已深,父皇身体抱恙谁都不见,请回吧。」
「太子妃。」萧凌风回礼,唇角噙着势在必得的笑,「父皇身体不适,做儿臣的自然该服侍在侧,太子妃如此遮拦,莫不是……父皇已经驾崩?」
「晋王莫要胡言。」我轻声提醒,轻抚头上的玉簪,「父皇一向疼你,这话若被父皇听见终归是不好。」
他的表情变了变,压低声音道,「宁荞,休要伤我母亲,不然我便教你宁氏一族死无葬身之地。」
早前便听说晋王尤其孝顺,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微影子。但是不顾生母性命深夜逼宫,这孝顺里又有几分真心呢。
「晋王不要胡来便可保惠贵妃平安。」我盈盈一笑,不卑不亢,最终还是决意赌一把。
转身往偏殿的时候腹中孩儿踢了我一下,我直到殿门关上才轻抚上肚子,「孩儿别怕,阿娘自会保护你。」
晋王敢直接逼宫,想必这朝中也有不少走狗,不然怎能轻易带兵进入这宫中。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晋王派人来报,说是想见我。
我轻轻摩挲袖中用来防身的匕首,如今这局面,该做最坏的打算了。
30
我站在离萧凌风几步之外的地方,看着他身后的将士。
或者根本不需要等皇上驾崩,他就会带着这些人直接冲上殿去,逼皇帝退位。
「太子妃,做个交易如何?」萧凌风眸子眯起,那双眼睛像极了萧凌云。
「与虎谋皮岂非易事。」我真假参半的说道,与他周旋。
「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待呼伦大军压境,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
萧凌风毫不掩饰,想必已经觉得自己势在必得。
我丝毫不在意,笑得温吞,「晋王如此坦诚自己勾结外族,果真是没有把宁荞放在眼里。」
「宁荞在太子妃位坐了太久,都快忘了罢,你生母身份低微,你又不得太子宠爱,试问谁能看得起你?」
萧凌风把玩着手中的剑,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我面色僵了一下,不置可否。
晋王看不起我,但是他登基后还需丞相一派老臣的扶持,所以他不能杀我。
「晋王,既是做交易,你能给宁荞什么?」
「做孤的皇后。」
萧凌风望向我,那双眼睛里是和嫡母看我时极近相似的傲慢。
「莫怀远已死,若萧凌云成了皇帝,势必立阿钰为后,到时候你如何自处?若嫁与我,你的孩子,孤自是可以留他一命。」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仍是有些犹豫。
「晋王难道就不会过河拆桥吗?更何况,此时就是逼皇上退位的大好时机,晋王却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让宁荞信服?」
「待我们达成协议,我自会去请父皇拟传位诏书。」
我心中冷哼,面上和柔温顺,「既如此,宁荞静候晋王。」
31
阿姐从殿内走出,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荞荞,你疯了?他这种乱臣贼子,你岂可信他的话?」
「阿姐,你不懂,你生来就在富贵乡,而我什么都没有,我该为自己做打算。」
我转身看向她,她身后的宫灯映照出她的样子,饶是在这种境地,也是教人不可忽视的存在。
因为她生来就如明珠皎洁,而我如乡土尘埃。
我永远都不可能像她这般体面。
阿姐闻言上前狠狠打了我一巴掌,我唇角溢出血迹,不消片刻脸便肿了起来。
「你心志如此不坚定,井底之蛙目光短浅,也难怪太子殿下与你疏离。」
阿姐说着,眼中泛起泪光,「平日里嫡母如何教导你,阿姐又待你如何,你难道都忘了吗?」
「宁钰。」我厉声打断道,眉目间一片寒霜。
「一点小小的恩惠岂会让我动心,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你不需要勾手指头便能得到,所以你永远不知道,我在你的阴影里活的有多煎熬。」
「我好不容易成了太子妃,你为何又要来跟我抢?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为何不给我留活路?」
「所以你要和晋王勾结?他深夜逼宫,这般忤逆不孝的人你怎能信他?」阿姐上前握着我的肩膀,她想让我清醒一点,果真是天真至极。
「你若背叛太子跟了他,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吗?」
我烦躁至极,拔出袖中匕首刺入她心口,鲜血淋漓而下,「萧凌云心念你,那便让他念去罢,我很快便会让他下去陪你。」
阿姐看着胸口的利刃,又抬头看了看我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睛,想说些什么,一张口却只有鲜血涌出。
萧凌风皱眉,蹲下身子察看阿姐的伤势,拔出了阿姐胸前的匕首,想再刺下去却犹豫了,我就着他的手,狠狠地又刺了一次。
「你杀了阿钰,丞相那边如何交代?」
「晋王,前怕狼后怕虎如何能一统天下。」
我看了看阿姐,冷冰冰的开口,「宁钰伤害太子妃凤体,死有余辜,拉去城外乱葬岗,喂了狗罢。」
32
我再次进入殿中时,萧凌风已在逼迫皇帝拟退位诏书,皇帝本就病入膏肓,此刻更是气得咳嗽不止。
皇帝也是拼了命,一沾纸笔便吐血,直到太子返京的时候,诏书才堪堪写了几个字。
大殿之外血流成河,呼伦大军没有如晋王预料中的如期而来。
原来,萧凌云早就查到晋王与呼伦勾结,莫怀远在几个月前诈死带着将士去了边境,早已说服呼伦撤军。
半个月后,皇帝病逝,萧凌云登基,我在宗人府最后一次见晋王母子。
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与惠贵妃私下见面,只不过这一次是我站着,她跪着。
地牢幽暗,惠贵妃的瞳孔倒映着我的样子,原来居高临下是这番光景,站在权利最高处,果真得意极了。
晋王人穷气不短,睨了我一眼,扶起了惠贵妃,「命贱之人,和她阿娘一样卑贱,你何须给她下跪?」
我掩唇轻笑,「本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会是命贱之人?我阿娘的女儿贵为皇后,她又如何命贱?」
我坐在椅子上,周围将士一拥而上将萧凌风按在我的脚边。
「晋王,你自诩高贵之人,如今却被你最瞧不起的人玩弄于股掌,此时你还不了解谁才是真正命贱之人吗?」
萧凌风抬头,眼中一片猩红,「宁荞,你杀了宁钰,真以为萧凌云会放过你?」
我轻笑出声,「晋王,你一而再再而三意图刺杀太子殿下心爱之人,他若不表现得喜爱阿姐,如何保全本宫?」
萧凌风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既如此,你可顺理成章做皇后,为何还要杀阿钰?」
「本宫想杀便杀了,何须理由?」我向后一倚,「倒是你,新皇已经下旨贬你为庶民,你倒有功夫去心忧别人。」
我笑他目光短浅,我不止要皇后之位,我更想要的是这海晏河清的天下。
倒是惠贵妃听到我这么说,赶忙爬过来求我饶了她的儿子。
我本就无意为难他们母子,只可惜晋王死到临头还在骂我阿娘「洗脚婢」、「贱人」之类的,实是不堪入耳。
于是我轻轻扶起了惠贵妃,对着她盈盈一笑,「我当然会留他一条命,让他看看他的母亲是如何被我折磨。」
「新皇已经在为本宫的阿娘修建陵园,待竣工后惠贵妃便去为我阿娘守墓罢。」
「若被我发现坟头长了一棵草,本宫便要了晋王一只眼睛。」
33
我走出宗人府,远远的便见阿姐的车驾。
「荞荞,晋王穷途末路,你怎的还敢来见他?」
车帘掀起,还未见阿姐,便已听见她焦急的声音。
阿姐时常遇刺,我便教她装死,想着兴许这样能逃过一劫。
当日我转身向她时,故意露出我袖中的匕首,阿姐当即便懂了我的意思,咬破舌尖假死出宫去找太子。
刚出城便知萧凌云已回京,正如我所料,这京中,太子的眼线也不少。
至于那把匕首,萧凌风也近着看过,却未看出破绽。戏法大师亲手所做赠予我,岂能教他人轻易看出异样。
不止如此,时笙还送了我好些稀罕东西,我都没来得及用。
我上前去握住阿姐的手,就如她以往牵着我的手一般。
「荞荞,你出宫已五日,今日竟还胆大到这宗人府来,准备何时回宫?」
我垂眸不语,自打萧凌云坦白告诉我,他故意表现的在意阿姐是想保护我,我终于知道他为何会说对阿姐感到歉疚。
即使是阿姐的主意,她自愿为我挡灾,我也不愿意她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于是见萧凌云更是生厌,便找了个由头出宫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阿姐抚上我的肚子,「出宫不愿来找阿姐,不回丞相府,也不愿回宫,都快临盆了还挺着肚子满街跑,皇上急疯了,生怕你一走了之。」
「那我便遂他的意罢。」我转身要走。
「同阿姐回家,父亲好久没有见到你,如今有机会,便回家罢。」
宫外的日落比宫里的好看些,我与阿姐一同踏朝阳余晖回府。
父亲虽是一国丞相,但如今也要向我行礼。
已两鬓斑白的人看了一眼我日益见涨的身段,轻哼了声,「你倒是和你阿娘一样,尤其会跑。」
34
是夜,萧凌云出宫接我回宫。
锦车之内,萧凌云眉宇间满是温柔,「荞儿,出宫玩了这几日,可还自在?」
我把头转向别处,任他握着我的手,温声细语,「臣妾自不自在,您的暗卫一直跟着,您一问便知。」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可是之前敌暗我明,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身在帝王家,确实有许多身不由己。
可若是要别人为我做出牺牲,我还是不愿的。
「你如今身怀有孕,心中不畅快,不如我再差人去请时笙。」萧凌云沉默片刻,那双眸子似漫天星辰。
我看着他,心中思量他话中几分真假,「时笙他已走了很久,皇上到何处去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有缘自会再相逢。」萧凌云笑得高深莫测。
「皇上费心了,不必挂怀宁荞这般性情淡漠之人,待明年选秀,宁荞一定给皇上挑几个温柔体贴的妙人儿。」
「荞儿说笑了,我从来就没有挑剔过你的性子。」萧凌云望着我的眉间,温柔缱绻,「我只是时常会心疼荞儿。」
「秦小娘离世的时候,你不过七八岁光景,亲手将她掩埋的时候一定很茫然痛苦,我一想到便心疼的紧。」
「如今你性子冷漠不与人亲近,不是你的错。」
「陵园已在修建,你想什么时候祭拜都可以。」
见我有些许动容,萧凌云将我拥入怀中,清亮悦耳的声音不染杂尘。
「我愿与荞儿,携手这太平盛世。」
(完)
作者:莳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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