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姓白的老头儿,是河北人。大儿子叫白甲,初次去南方做官,两年没有音信了。恰巧有个姓丁的远房亲戚来登门拜访,老头儿招待他。姓丁的一向是个走阴差的活人。在谈话的时候,老头儿就问他阴间的事情,姓丁的说起阴间的事情,有很多虚幻的东西;老头儿不大相信,只是笑微微地听着。
姓丁的告别以后,过了几天,老头儿正躺在床上睡觉,看见姓丁的又来了,请老头儿和他一起出去溜达溜达。老头儿跟他出去了,进了一座城门。往前走了不一会儿,姓丁的指着一个大门说:“这里是你家的外甥。”当时老头儿有个姐姐的儿子在山西当县官,便很惊讶地说:“怎么来到这里了?”姓丁的说:“你倘若不信,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老头儿进了门里,果然看见了外甥。外甥头戴附有蝉饰、插着貂尾的帽子,身穿绣着獬豸的官服,一身御史的打扮,坐在大堂上,门戟和旌旗列在两旁,没有人往里通报。姓丁的把老头儿拉出门外,说:“你儿子的官署,离这儿不远,也愿意看看吗?”老头儿回答愿意看看。
往前走了不一会儿,到了一座府门,姓丁的说:“你进去吧。”老头儿往门里一看,有一只大狼挡在道上,心里很害怕,不敢往里进。姓丁的又说:“你进去吧。”又进了一道门,看见堂上堂下,坐着的,躺着的,都是狼。又看见台阶上面,白骨堆得像座小山,心里更害怕了。姓丁的就用身子护着老头儿往里走。大儿子白甲刚从里面出来,看见父亲和姓丁的来了,很高兴。坐了不一会儿。就招呼侍者准备酒菜。忽然看见一只大狼,叼着一个死人进来了。老头儿胆战心惊地站起来说:“你这是干什么?”白甲说:“姑且充当厨房里的肉菜。”老头儿赶紧给制止了。他心惊肉跳,坐卧不宁,辞别儿子想要往外走,看见一群狼挡在道上。进退两难,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忽然看见群狼乱纷纷地嗥叫着,四处逃避,有的逃进床下,有的趴在桌子底下。老头儿猛吃一惊,不知这是什么缘故。过了不一会儿,有两个金甲勇士,瞪着愤怒的眼睛进了大堂,拿出一条黑色的绳子,捆绑了白甲,白甲仆倒在地,变成一只老虎,白森森的牙齿很锋利。其中一个人抽出锋利的剑,要砍掉他的脑袋。另一个人说:“别砍,别砍,这是明年四月间的事情,不如暂且把他牙齿敲掉。”于是就拿出一把大锤子,敲他的牙齿,牙齿就零零落落地掉在地上。老虎大声吼叫,叫得山摇地动。老头儿很害怕,忽然吓醒了,才知那是一个噩梦。
老头儿心里很惊异,派人去请姓丁的,姓丁的借故推托,不来。老头儿把恶梦记在心里,叫二儿子到白甲那里去一趟,给白甲写了一封信,凄恻而又诚恳地进行劝诫。弟弟到了哥哥的任所以后,看见哥哥的门牙完全脱落了;惊讶地问他怎么脱落的,他说醉酒以后落马摔折的。查对坠马的日期,正是父亲做梦那一天。弟弟越发吃了一惊。拿出父亲的书信,交给了哥哥。白甲读完了书信,脸上失去了血色,想了一会儿说:“这是幻梦的巧合罢了,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他当时正在贿赂省里一个当权的长官,要做第一名被保举提升的县官,所以没把妖梦放在心上。弟弟住了几天,看见满堂都是蠹虫似的贪得无厌的衙役,纳贿的,通关节的,直到半夜也不绝迹,所以就流着眼泪劝止他。白甲说:“弟弟住在穷乡僻壤的茅草房里,所以不知仕途上的诀窍。罢官和升官的大权,都在顶头上司,不在老百姓手里。上司喜欢你,便是好官;爱惜老百姓,有什么办法能叫上司喜欢你呢?”弟弟知道劝阻不了,就回家了。回家告诉了父亲。父亲一听,痛哭流涕,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捐献家财,周济贫民,天天向神祈祷,只求逆子的报应不要连累妻子和儿女。
第二年,地方长官上报白甲是第一名好县官,所以调进京城,升任吏部主事。给老头儿贺喜的人充满了门庭;老头儿只是长吁短叹,趴在枕头上,托病不出来会客。过了不久,听说儿子在进京的路上遇见了强盗,主仆全都丧命了。老头儿这才爬起来,对人说:“鬼神的谴责,只到他一个人的身上,对我家的保佑,不能说是不厚啊。”因而就烧香感谢鬼神。安慰老头儿的人,都说那是外间的误传,只有老头儿深信不疑,选定一个日子,给白甲营造坟墓。
但是白甲原本没有死掉。在这之前的四月间,他解除官印以后,刚离开县境,就遇上了强盗。他把全部钱财都献了出去。那些强盗说:“我们来此,是为全县的人民泄怨怼,哪一个是专为你的臭钱而来的!”说完就砍了他的脑袋。然后又问家人说:“有个名叫司大成的,哪一个是他?”司大成一向是白甲的心腹,是个帮助白甲做坏事的家伙。家人一起指出了司大成。强盗也把他杀了。还有四个蠹虫似的衙役,那是白甲聚敛财产的打手和看家狗,白甲要把他们带进京都,也一并搜出来杀掉了,然后才瓜分了财物,装进钱口袋,上马飞驰而去了。
白甲的灵魂趴在道旁,只见过来一位县官,问道:“被杀的是个什么人?”马前喝道地说:“是某县的白知县。”那位官员说:“这是白某人的儿子,不应该让他老年以后看到这副凶残的景象,应该把白甲的头接回到他的脖子上。”马上就有一个人,拣起人头安在他的脖腔上,说:“邪人不应该给他接正,叫他用肩膀扛着下巴颏就可以了。”说完便扬长而去。过了一会儿,白甲苏醒了。妻子来收拾他的尸体,见他还有一点气息,就用车子把他拉走;慢慢地给他灌一点饭汤,他也能接受饮食。但是寄居在旅店里,穷得无法回家。大约过了半年左右,老头儿才得到确实消息,打发二儿子把他接回家里。白甲虽然复活了;但是脑袋安歪了,眼睛能够看到自己的脊背,再也不能和人类同列了。老头儿姐姐的儿子政绩很好,这一年被调进京都,做了御史,完全符合老头儿的梦境。
异史氏说:“我哀叹当今的天下,官如虎,吏似狼,到处都是。即使当官的不是虎,为吏的却要做狼,更有比虎还凶的!人往往看不到自己的后背;复活以后叫他自己看到了,鬼神的教诲是很微妙的!”
邹平有个名叫李匡九的进士,做官很廉洁,很贤明。曾经有个富人,被人罗织一些罪名,到衙门里听审。门房的衙役吓唬他说:“当官的向你索取二百金,你应该急速回去操办;不然的话,官司就要打败了!”富人害怕了,答应给准备半数。衙役摇摇手,表示不行。富人苦苦向他哀求。衙役说:“我没有不极力帮忙的,只怕不允许罢了。等到听审的时候,你看着我给你说情,当官的答应还是不答应,可以表明我心里没有别的意思。”过了不一会儿,李匡九审察富人的案子。衙役明知李匡九戒烟了,却来到跟前问道:“您要吸烟吗?”李匡九摇摇他的脑袋。衙役马上跑下去说:“我刚才说了你的钱数,当官的摇头不允许,你看见了吧?”富人相信了,心里很害怕,答应如数拿出二百金。衙役知道李匡九喜好喝茶,又来到跟前问道:“您喝不喝茶?”李匡九点了点头。衙役假托下去沏茶,又跑下去说:“给你说妥了!当官的刚才点头,你看见了吧?”接着就审理结案,富人果然得到了赦免,衙役就收下他的贿赂,还向他勒索了谢金。唉!当官的自以为很廉洁,而骂他贪赃的却是怨声载道。这又是一个纵狼行凶,自己却不知道的。世上这类事情很多,可以为当官的备下一面镜子。
又有一个县令杨先生性情刚硬,如果在他生气则触犯他,一定会死的。他尤其厌恶那些小衙役,一丝小过失他不原谅。往往他禀然坐堂时,底下衙役没有一个敢咳嗽的。下属偶尔为别人说情,他一定要相反地惩处。正好有一个当地人犯重罪,怕死。一小吏向他索要巨额贿赂,为他从中说情,当地人不传,并说:“若能免罪,我怎么吝惜报答呢?”就与他订下盟约。一会儿,杨公审问此案。当地人不肯服罪。小吏在旁呵斥:“快从实招供,否则大人就用刑了!”杨公愤怒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用刑呢?一定是他的贿赂没到你手吧!”于是责备小吏,释放了当地人。此人出百金回报小吏。要知道狼是狡诈多端的,稍微放松觉察,就会为其利用,真是不亚于放其爪牙在乡间吃人!这些人败坏我们的功德,甚至会使我们丧命。不知作官的是何心肠,偏要用百姓去喂这些残暴的麻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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